荷风——林翊枫【完结】(2)

2019-05-08  作者|标签:林翊枫

正文:

迢迢枝上柳,悠悠观荷风。——曲恒生

灯火寂寂,夜静无人,风自窗外来,吹得桌上烛火跳跃。夏夜清凉干燥,我脱下外衫,倾身吹灭一点跳动的红光准备收拾就寝。

“扣、扣、扣”几声清脆门响,这样的山村野外,半夜竟然有人敲门借宿?

披上衣服,重新点燃灯烛,拉开门,入眼竟是一身铁血铠甲。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一张丰神俊秀的脸,那脸的主人睁一双不见波痕的眼睛看着我,轻声叫道:“行知。”

仿佛我们长久的分离不见,不过是片刻悠梦。

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小心翼翼地疑惑叫道:“恒——生?”

他转而微笑:“是我。”

我在瞬间的惊讶过后,微微与他回笑:“恒生,许久不见,你竟然半夜跑来找我,出了什么事情?”却忘记招呼他进屋再谈。

他稍微侧身,身后露出个小小的身子来,他把他牵过来,我方看清楚——这是一名七、八岁大的少年,在我面前静静而立,手牵在曲恒生手中,正无言望我。

恍惚之间,我仿佛见到十几年前的某个人,也是这般相仿的轮廓。

难道他竟是——“他是言飞——”

恒生听我这样惊问,便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看着我,似是没想到我竟然一眼猜中,口辞有些艰难地说道:“没错,他——正是言飞的儿子,可是如今我却不能再照顾他,行知,我把他托付给你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待他。”

他把他往我身前一送,把他小手交到我手里,眼里露出万般的不舍,却平静地吩咐他:“三儿,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以后你都要好好听师傅的话,知道么。”

听出他口吻里逼不得已的决绝,我兀自望向他,心里波涛翻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连他怎么擅自就让他成了我徒弟,我都没法去问。

这孩子有着与从前的言飞相似的小脸蛋,而那一双分外特别的眼睛,却更似恒生,或是同恒生待久了,竟然让人觉得两人颇像一对真正的父子。

他张着这双眼波暗藏的眸子,与恒生相互凝视,两人对望许久,仿佛传尽了千言万语,小小的少年才低了头道:“三儿知道了。”

恒生虽不舍,却是如他当年所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分别数年,彼此选择的道路再不可更改,或许一切皆因那夏延澈对我纠缠不放和言飞的死而起,而恒生这一生里,铁马冰河、与国荣辱,与我再不同路——却可还会有梦回江庭。

而后他朝我温柔而笑,“行知,让我再拥抱你一次。”眼神里却是让人落泪的错觉的眷恋。

我上前一步,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却朝他微微一笑,便伸手揽住他。心跳已再不可平复。

恒生,在你与他的世界里,什么时候有过我能插足的一丝间隙,当年我决绝的抽身而退,你可曾也有过念念不舍?

言飞虽与恒生两情相悦,却注定命带桃花,一生风流不羁。在他死后出现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足为奇。

恒生定当他是自己的儿子抚养至今。而我当年的心酸与苦涩早已淡去,斯人已矣,现在还计较那些,却是显得自己太过计较。

他紧紧搂住我,我的心脏贴着他的冰冷铠甲,感受不到他的心跳是否也同我一样剧烈难过。

“行知。”他俯在我肩上低低耳语,欲言又止,我甚至觉得他似在低低抽泣,可是他牢牢圈箍着我,让我无法侧身看清他此刻表情。

而这年轻威武的铁马将军,又怎会眼泪轻弹?

“行知,帮我照顾好他,从此以后,他就只有你了。”

他放开我,脸还是那样镇定的脸,我不解,日后等他功成归来,还可以过来看他,或是领他回去,他这般生离死别的话,却让人事觉有异。

“恒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苦笑望我不言。

“恒生,你若不讲——这孩子你便领回去罢!”我又怎愿意苦苦相逼,可是已经失去一个言飞,我再不想他也出事,我们三人,难道真要留我一人独自辗转这世间,再无人可月下思忖,再无人可真实想念。

纵然我当年悄然离开,却不代表可以忍受他们离开这人世,如今恒生上演的,又是哪一出让人心惊肉跳的生离死别?

“行知,你想得太严重了,只是这一次出征,皇上让我立了军令状,若是这一战不能获胜便是砍头之刑。而这次的对手你也知道,便是当年号称‘斩万军’的周万辛——如今一役我其实并无把握,所以才把三儿事先交托于你。行知,答应我照顾好他!”

“周万辛竟然叛变了?当年他不是誓死跟随夏延澈,怎么会突然叛变?”虽然恒生的理由没有漏洞,从他口中说出来我却觉得牵强,夏延澈这样知人善任、惜材如金的人,怎么会对他做出这样决断得不留退路的事情。

“世事无常,行知,你多年不曾出世,朝堂之中太多事情已非当年模样。若我真能胜利归来,便定来看你们。”

说完他竟转身便走,夜风吹得他头发飘扬,背影落寞孤寂,让人于心不忍。我心中万般滋味陈杂,胸膛压抑窒闷,只知此刻若不叫住他,今后便再无机会。

等到张口,眼角已有些湿润:“恒生——”

恒生回首对上我的视线,我心跳太快,竟有些缓不过气来,定在原地,半晌,才发出微微抽搐的声音:“我和三儿会等你回来。”

他在黑夜朝我嫣然而笑,一如当年三人在一起时,没有朝堂江湖,没有世事无常,没有彼此猜忌没有隔阂没有伤悲,可是一切都已再不可回首,连那最后一个绝美的笑,我竟也没有抓住。

他说:“不必等我。”便消失在我和身边这小小孩子的视线。

我已泪如雨下。他已再看不到。我们的江南五月,曲院风荷,少年成群,吟唱时光正好,沙堤垂柳映西湖,终化成昨日孤烟。

从此以后,再无三人成行。

自那夜恒生去后,我再未等到他归来领走言飞的儿子。虽然这些年来再无他的消息,我和小三却都早已料到他的结局。

只是有时仍旧会自欺欺人地想,他或许还好好地活着,只是我们从不知道。

我躺在席上午睡,屋外蝉鸣起伏,偶有蛙声呱呱,又是一年绵绵夏日。

正缓缓入梦,身后却陡然地一热,我欲翻身,背脊却撞在一副滚烫的胸膛上。

“师傅。”天气正热,身后的人却浑然不觉般地贴了上来,直让我背后一片焦灼般的热气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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