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已经七分迷蒙，两颊红云翻滚，眼看就快失了心智，却要做最后的挣扎：“……没想到我跟你十年，以为自己已经全然了解你了，以为你温柔大度无人能及，却没想到师傅你竟然是这样恶劣的人。你……唔，师傅、啊……”
“小三，要师傅留下来吗？”抚开他额头散落的头发，我轻声问。
“师傅，师傅……”
我叹息，就算已经处于欲火焚身的状态，却要坚持着自己那一点固执不肯开口，我竟也未曾了解过他这一点。
拉下蚊帐，亲吻着他湿润的嘴唇，刚沾上去，他就迫不及待地纠缠了上来。
“下、下一次，我一定要……”
次日清晨，有些炎热，我恍惚睁眼，望见四周陌生环境，才想起此刻正身在客栈。
腰上搁着两只手臂，紧紧地箍着，连在睡梦中也丝毫不放松。
我动了动，听到他在耳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随后又无了响动。
“小三……”我推推他的手，然后在他四肢紧紧纠缠的桎梏中翻了个身，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随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师傅……”他尤自睁眼的样子，带着全然的少年气，脸颊也微微地泛着红润，在清晨的阳光里显得尤为光泽。他将我死死地搂在怀里，随后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额头，微微笑了。
“傻呼呼的笑什么？”
他轻哼一声，又把我往他身前捞过去，小狗一样地抱着我乱蹭一通。
等我们整装出发已经是巳时，匆匆上马出了城门的时候，小三骑在新买的马上，马背上垫着厚厚的垫子，他笔直看着前方道路，对我说道：“师傅，有故人相送。”
我知道。夏延澈此刻就站在我们后方的城墙之上遥遥相望，我没有回头，只想经此一别，该是后会无期。
当年他有那么多的不是，他想将我禁锢在他的笼子里，用尽方法为了留下我而折磨我，全都已经过去。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想起他那么多的不是里，藏在深处的那些不余痕迹的温柔。那个时候却全被我一心无视。怕是也真伤过他的心。
可是他欠我的也罢，我欠他的也罢。从今以后都再无瓜葛，不再提起，也不怨不伤。
经过柳门寒城，再至青帮，有两三日的慢行的路程。比起前几日几乎是日夜兼程，我们放慢了速度。
一路上小三都有些不安，虽然仍旧装得谈笑自如，像平时那样态度强硬地撒娇，心里有事却仍旧藏也藏不住地流露在脸上。
我知他在怕着什么，虽然他一向自信，可是我对恒生的态度给过他太多打击，何况是至小便在一起的青梅竹马，何况那人是他的爹，何况他曾是万人倾羡永往无敌的铁马将军曲恒生。
小三除了眼睛和恒生生得极像，面貌却应是像他那素未谋面的娘更多一些，只怕恒生就算见着，也未必能将他认出。
我们的马慢悠悠地走了两天，再过一个日头就该到青帮的地盘。这个时候我发现小三竟然却不再紧张焦灼，恢复成原本的那个一无所畏的翩翩少年。
我对他的变化仍旧装做不知，只等要见着恒生，却也不知那场景会是如何的一番。
再一日下午，竟比预料中早到了淮中。淮中正值夏日夜市最繁华热闹的时段，我们安顿好后，准备第二日便去青帮，当晚小三无论如何要我一同去游街，早早吃过晚饭，两人便上了街。
淮中与别的城镇都有很大不同，这里是通往南北的水上枢纽，却也是江湖人聚集与时常行走之地。
城中随处可见装扮各异的商贾，或是为观景江南而来的文人墨客，或是配刀剑而行的江湖人士。只是这样的景致却并不显得突兀碍眼，淮中数百年来，除了朝廷颁布的规则，更生成一套无形的自我管理方式，各种有瓜葛无瓜葛的人全都自当自觉遵守，鲜有犯事。
就算经过前段时日朝廷与青帮一战，现在城里却已经恢复到相安无事，不知青帮和朝廷最后究竟是如何调解了。总之看城中这番情景，想必这事风头已经完全过去，而青帮也并未受到真正的剿灭。
夜市是除了在皇城时我所见过的最为繁华的，当年我和恒生还有言飞三人曾也一同这样游玩过，只是那时不仅有灯火初上、人潮如梭，还有江庭荷塘。江南如此之大，我竟已忘记此地已离家不远。
我们随人群而挤到一灯火缭眼的门前，那里正自猜灯谜接对联。小三拉着我的手，他手心里有细细的汗水，一直浸入我的皮肤。
后来我听一声音说：“戎马关山。”那声音却是格外的熟悉。
我看到人群的前方伸着一只手，拿着一张刚开的字条，声音正是从这手的主人口中读出。他又轻笑了一声，问他旁边的人，“你看这如何？”
那人似是在沉默着，很久很久才回他道：“此去经年。”
拿着纸的人便笑了，声音也带着宠溺：“哪有你这样的，奖品一定是拿不到了，今晚你得好好赔偿我。”然后他笑着和不再开口的他离开了人群。
过了很久，我突然回神，然后头被埋入了黑暗中。
“我们回去吧。”他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执着地将我埋于他的胸口，很久才说道。
恒生果真和我不再属于他一样地。不再属于我。我甚至对于言飞为何没死都不再震惊。可是他孜孜不倦地爱他，当年为他而不惜牺牲自己，这么多年仍旧留在他身边，所有全部，都不足为奇。
他不像我那样轻易地便放弃，所以最后终究还是得到了他。可是尽管明白，心中却为何如此之痛。
“师傅，”他抚摩我的头：“如果你不想，我们就不要去青帮了。反正人也见了，这地方除了热闹也没什么好的，我们回家吧。”
我拉紧他的衣服，胸中酸痛而温暖。我从来吝惜于给他一个男人的拥抱，以为彼此之间一切都理所当然。可是有一天他不仅能够支撑自己，更能够支撑自己所爱的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与我同样的高度，以同样的视线凝视他所珍惜的一切。
我紧紧地回抱着他，将这个人的体温融进自己的生命中，彻彻底底地取代另外一个人。
戎马关山，此去经年。我们共同的十七年时光，从我执拗的执念中消之于重新回归的江南夜色。世间再没有黄沙金甲、与国荣辱的曲恒生，也不再有只会从回忆里去寻求美好时光的柳行知。
我在人群蜂拥的夜色里与他深深相拥。他曾是那样活泼，也曾自闭沉默，他曾那样玩劣，似永远长不大一般地粘在我的身边，他也温柔地在清凉寂寞的夜里给予他的师傅最美好而温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