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番外 作者:维维兔(下)【完结】(49)

2019-05-07  作者|标签:维维兔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宫斗

  先帝沉吟几瞬,允了。

  陈年旧事,那时仅才弱冠之龄的皇帝哪能料到自己今后会栽在陈家嫡子宵衣,一个时年八岁的稚子手里。

  安喜被关在侍院后头的耳房内,魏七则被看守在养心殿的东偏殿里。

  王福贵顶了他师傅的位,皇帝却终日脸面,似y-in间阎罗,无人敢招惹,乾清宫上下愁云惨淡,前朝都顺带着安生不少。

  风声传至后宫,皆言男狐狸失了宠,触怒龙颜被圣上软禁,一时人心大快。

  皇帝已有两月未曾临幸妃嫔,谁人能不恨魏七,如今皆拍手称赞,冷眼瞧其笑话。

  第三日夜里,万物俱静之时,皇帝仍是想起了魏七。

  他想,原来真是陈宵衣,是当年陈家那个八岁的孩子。

  呵,妙啊,甚妙。怪道这样倔强,同他那蠢笨的父亲一样不识好歹。

  他想起几日前魏七望向他时眼中滔天的恨意,心口一阵闷痛。

  皇帝的手紧紧扣住桌沿,抵抗内心翻涌的气血。

  他说想弑君,恨朕入骨。

  帝王躬身,怒极攻心。

  他本不愿去想,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去岁特意替其贺生,原来竟养了一头狼在自己榻上。

  几月前说仰慕朕,要朕全部的宠爱,神情认真,谎话说起来眼都不眨!

  皇帝冷声笑,何其盲目难堪,彼时那贱奴眼中分明毫无情意。

  最为特殊的一个?

  皇帝又想起自己低声的哄劝,那样的疼惜喜爱,如今瞧来皆是往脸上扇巴掌。

  不识好歹,不识好歹!

  他抬手扫下几子上的茶盏,唤人入内打扫。

  收拾妥当后皇帝照样安歇,像是从未发过怒一般。

  只是他闭目良久仍未能睡着,枕着手臂想事。

  朝堂大局,来年科举,南边属国动乱,一桩桩一件件,却又绕回魏七身上。

  世家子,七岁负有神童之名。

  皇帝睁开眼,入目是暗沉失色的明黄。

  麒麟满踟蹰,无以报河山。

  他依稀记得魏七作的这首诗。

  真是好大的气x_ing,好一个猖狂的孩子啊。

  皇帝记得的这两句诗是最后两句,全诗是:

  金銮西门开,停俯欲问梨。

  铁刃锋芒出,老翁何一辜。

  红鹤临太和,羽翅白如雪。

  麒麟满踟蹰,无以报河山。

  此诗乃陈家宵衣七岁那年夏日所做。

  他七岁寻常求学的一日,陈家家族学堂内。

  夫子令六十来名陈家子孙每人各作一首五言绝句,以咏物为题,半柱香的时辰为限,其他皆不作要求。

  陈宵衣伏在案上咬着笔管皱眉思量。

  未几,他凝神提笔,挥墨于黄白宣纸之上做完一首。

  他虽写得极快却不并急于呈与夫子瞧,只因不愿遭受同窗聚集的目光。

  虽早在一年前,学堂中便有传他聪慧异于常人。

  然而夫子虽年迈,却有一双火眼金睛。

  他早已将陈宵衣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半柱香的时辰一到,学生们依照年岁长幼依次站起来将自个儿的诗朗声读出。

  陈家学堂共有主支并旁支及他家亲戚子孙六十八人。

  陈宵衣是第五十个念诗的,前头四十九位师兄咏荷咏梅,咏虎咏牛皆有,五花八门。

  其中不乏有佳作,堂上夫子有时点头,有时皱眉不语。

  陈宵衣自矮凳上起,众人皆转身抬眼望向他。

  后者立得挺直,躬身作揖向上首的夫子行礼后又颔首见礼于同窗。

  他道:“ 居安献丑。”

  众人等待。

  “ 此诗名咏鹤。” 此话方出口,他便忍不住勾着唇笑。停了一瞬后,复执纸张念诗。

  “ 金銮,西门开。停俯,欲问梨。” 他稳声道,只是年幼,声线还清脆得很。

  众人屏息,夫子面色稍变,捏着戒尺的手指微颤。

  “ 铁刃锋芒出。老翁,何,一辜。

  红鹤临太和,羽翅白如雪。”

  “ 陈居安!” 夫子手中戒尺拍案,沉声呵斥。

  学子们面色潮红,不知是激动愤昂还是幸灾乐祸。

  陈宵衣抬眼,直直地望着夫子笑,姿态恭敬中又透出些散漫不羁。

  “麒麟满踟蹰——” 他眼都不眨地与德高望重的夫子对视。

  众人提心。

  “无以,报,河山。” 一字一句,字字清清楚楚,声调皆是平常,并未抑扬顿挫,却似有振聋发聩之效。

  一瞬静默,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零落的几声掌声后,众人拍桌喝彩,“ 写得好!”

  堂上夫子气得胸膛不住起伏,垂着的山羊胡须颤动不止。

  陈宵衣在热闹的掌声中垂眼,伸出右掌摊平朝上,他在等戒尺责罚。

  夫子怒不可遏,道小子猖狂。

  陈宵衣躬身请罪,模样乖巧。

  夫子抽出戒尺,在他左掌上狠打两下后却又颓然垂手。

  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聪慧伶俐,活泼讨喜,为人正直倔强。

  且稚子尚存热血,年迈的老朽却只敢苟且求生。

  夫子亲登陈府主家大门,将此事告知于陈宵衣的父亲。

  陈肃远大惊。

  陈宵衣的这首诗牵扯甚广,不仅是在嘲讽当朝大太监,人称九千岁的刘全,更是在讥讽满朝怯弱的文武官员。

  更甚的是,他将自己父亲也一块骂了。

  刘全几日前奉皇帝旨意出宫办差,乘八人抬的金銮大轿出午门。

  沿途百姓避让,只一卖梨老翁耳聋目昏,退得慢些了。

  刘全手下爪牙将其架起往后拖。

  刘全在轿中听见动静,将人拦下。

  他下轿,被众多太监侍卫簇拥着行至那老翁身前,躬身问,“ 梨甜否?”

  老翁眯起眼,露出个笑,回他道:“ 甜! 官老爷,俺自个儿种的梨咧!可甜! 您尝尝 ”

  他捧着竹篮筐子凑近。

  刘全平日里从不乱用宫外的东西,那回却不知怎的,竟真捡了个梨来尝。

  咔嗤一声脆响,他咬了两口又吐。

  宽大的街道上竟无一人敢喘气。

  “ 不甜。” 他y-in沉沉地说着,嗓音尖刻,气势凌人。

  老翁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已成了刀下亡魂。

  血染午门前的盛安大街。

  此事传遍京城,朝堂上却无言官参报于上,武官亦沉默不言。

  刘全猖獗,几年来已害死不少朝中大臣,圣上偏信宦官,已无人敢惹他。

  红袍白鹤,招摇于金銮大殿。着麒麟纹饰的重臣怯懦避让,辜负大好河山。

  七岁学童诗作得粗糙,算不上如何工整押韵,只是其间的含义却深。

  归家后,陈家祠堂内,陈宵衣跪在寒凉的地砖上,伸出掌心受罚。

  他父亲拿着厚重的戒尺狠打,打了几下后问,“ 你可知错?”

  陈宵衣垂眸回,“ 儿子不知,儿子何错之有?儿子不过是咏鹤。”

  他还要倔强狡辩,诗中字字句句皆指向朝堂,如此明显能人不知。

  此诗若传出去,叫刘全听见……

  陈肃远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 逆子! 死不悔改! ”

  陈宵衣抿嘴忍耐,掌心渐渐红肿。

  陈肃远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心中又是气又是担忧。

  这个孩子生来便瘦弱,他与夫人悉心呵护,养了七八年才长成如今这模样。

  都道这孩子聪慧,将来必有所成。

  陈肃远又何尝不对他寄予厚望,宵衣居安,望他勤勉有为,望他平平安安。

  只是实在太过倔强,气x_ing甚大,不知天高地厚。

  他也不愿折了赤子心意,不愿孩子过早便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只是……不得不折,他唯恐有朝一日,自己年老不力,要护不住他的爱子。

  陈宵衣的母亲陈王氏得了消息急忙赶来,却停在祠堂外不再进来。

  她掩面哭泣,心中焦急不已。

  一面心疼孩子被罚,一面担忧他惹下的大祸。

  虽心知此回必要做出姿态给那头瞧,可依旧不忍见儿子吃苦。

  左右为难,靠在墙角咬着帕子痛哭。

  陈宵衣似有所觉,他眼眶泛红,撇撇嘴低声道:“ 儿子知错。”

  “ 大声些! ” 叫紫禁城里住着的九千岁也能听见。

  陈宵衣望着身前立着的牌位与袅袅申起的沉香,一门之隔外他母亲的低声哭泣若隐若闻。

  “ 儿子知错! ” 他大声怒吼,声音尚稚嫩。

  “ 在此思过一月,抄家训两百遍,听明白否?”

  “ 儿子明白。”

  陈肃远扔下戒尺,拂袖离去。

  门闭,屋外夫妻对视。

  陈肃远似一瞬失了所有力气,他颓唐道:“ 夫人,为夫对不住你。”

  这是妻子拼死生下的孩子,他们唯一的孩子。

  陈宵衣的这首诗到底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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