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与半山 作者:弄清风【完结】(79)

2019-05-06  作者|标签:弄清风 灵异神怪 年下 古穿今

  新诞生的鬼魂们, 刚刚告别人间踏上新的旅途,却发现前路已断。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道应该去向何方。

  远处,通宵的灯火已经亮起。

  步履匆匆的警员们正准备出发,有人抬头看向最后一个从屋里走出来的青年,嘿嘿笑着打趣:“林队,今晚乔先生不来吗?”

  “他有他的任务。”林千风瞥了他一眼,“他不来你们就连巡逻也不会了吗?赶紧出发。”

  年轻的队长冷下脸来,下属们便立刻一窝蜂散了。没有警笛声,没有统一的制服与车辆,黑夜的巡逻员们就像穿行在这座城市里寻欢作乐的夜猫子一样,连走路都走得悄无声息,而后化作水滴,融入大海。

  每一座城市里,都会有这样属于黑暗的色彩。

  但正在安睡的人们不会知道,正如他们永远不会发现月亮还会有其他的颜色,也不会知道每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有哪些是化作人形的妖怪。

  西子胡同的深处,巡逻员也不鲜少光顾的地方,一只半妖还没有睡。

  血液又在躁动,来自于人和妖的敌对因子还在持续着长达万年的斗争,将化作战场的这个躯壳,一步步拖入死亡的困境。

  往生塔的关闭,致使无数鬼魂滞留人间,人间鬼气增加,对于岑深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友好。

  更别说来自柳七的记忆还胡乱堆放在他的脑海中,让这个本已千疮百孔的躯壳更加的不堪重负。

  但岑深在听到星君最后那句叮嘱的话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七月十四那天,乔枫眠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也让他躲在家里不要到处走动。

  这话不对旁人说,偏偏对岑深说,无外乎是他身体太弱。不,不只是身体,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很弱。

  弱得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弱得根本无法反抗命运的一根手指。他只能被动接受,像一个垃圾场,好的坏的,都只能接受。

  他是谁呢,只是这个故事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个人好像都有不可或缺的理由,唯独他没有。

  如果他死了,恐怕都无人知晓。

  不,不对,桓乐会知道的。他会知道的。

  他说他会治好我的。

  他人呢?

  岑深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望向睡在身旁的桓乐。桓乐就在隔壁,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像做了什么美梦。

  他向他伸出手,想要寻求安慰,可是一阵风来,院子里椿树的树影在墙上张牙舞爪,宛如从y-in暗地狱里爬出来的魑魅魍魉。而他自己的影子上,长满了一排排的尖刺,活像个怪物。

  一瞬间,岑深通体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像被冻结。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尖叫声堵在喉咙里,什么都发不出来。

  “阿岑!”

  “阿岑!”

  是桓乐的连声呼喊,让眼前的一切都如镜面破碎。张牙舞爪的树影不见了,背上的尖刺也不见了,被掐住的喉咙忽然恢复了通畅,他大口的喘着气,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你刚刚做噩梦了。”桓乐紧紧地抱着他,连声音都在发紧。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岑深还有点恍然,这很突然,他怎么会突然做什么一个梦?好像心理的防线变得不堪一击,轻易便被攻破了。

  他不由望向窗外,窗帘还好好的拉着,只有未合上的一缕缝隙,露着一抹月的色彩。

  那是……红色的?

  “外面怎么了?”岑深声音沙哑。

  “城中的大阵似乎开了,天地元力有些变化,隐约还有点魔气,不过还算稳定。”桓乐对于周遭的变化当然非常敏感,也猜到这些变化应该跟商四有关。今天星君出现在书斋里,那星君可能也有份。

  令他感到忧心的是,这似乎还影响到了岑深。

  那魔气……难道是来自于黑七叶么?如果是这魔气影响了岑深,那他倒有些明白为什么商四不让他见黑七叶了。

  这魔气的力量太过可怕。

  桓乐向岑深的手探去,毫不意外地碰到一片冰凉。可是那冰凉的皮肤下,却又暗藏滚烫,那是他的血在翻涌。

  他心中一凛,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右手不动声色地扶着他的背,触碰到一点细小的刺人的凸起。

  南英说过,他还有一年的生命。但他的身体太破败了,就像一个已经有了很多漏洞的水桶,经不起再多的冲刷。

  “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东西吃。”桓乐紧紧地攥着拳头,脸上却挂着笑,语气轻快,“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反正是四爷他们在管,四爷那么厉害,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岑深没有立刻回话,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桓乐随即给岑深换了个更舒服的侧躺的姿势,这才离开卧室,步履匆匆地走向厨房。他的心砰砰直跳,走得越快,跳的越快,一直冲进厨房里,抬手设下隔音结界,而后立刻拿出手机打给南英。

  卧室里,岑深安静地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帘的缝隙,略显茫然。

  此时,阿贵听到这边的动静惊醒过来,刚巧慢吞吞地通过卧室连通工作室的门口,快要爬到床边。然而他担忧的目光刚刚触及岑深,便听他幽幽地问:“阿贵,我的刺是不是又长出来了?”

  阿贵怔住。他不知道,高高的床和被子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楚。

  岑深却是自问自答:“我知道,它又长出来了。”

  自己身上的刺,岑深怎么会不清楚它长没长呢?只有桓乐那个傻子,才会想要瞒着他。

  那就是个傻子。

  岑深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那些刺正在破开他的皮r_ou_,企图再次钻出来。就像他身体里藏着什么野兽,在拼命地往外钻、往外钻,钻得他心口都在疼。

  好疼啊。

  好疼啊。

  他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也尽量不去给别人添麻烦、成为谁的累赘,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的疼?

  “我去叫桓乐、我马上去叫他!”阿贵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下意识地就要喊人。可岑深倏然看过来,那眸中的冷冽寒光,竟让他顿在原地。

  但仔细看,那冷冽的寒光,又像是他的眼泪。

  “你……”阿贵有些语塞。

  他还记得上次尖刺生长时,岑深崩溃挣扎的模样,那样真的太痛苦了。他有时候也在想,与其让岑深这么痛苦的活着,是不是死了反而解脱。

  旁人说的安慰的话,就像一句句枷锁套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疼痛不会因此减弱半分不是吗?他无法回应任何人的期待,如果最后什么都是一场空,挣扎求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桓乐是好,可桓乐能救他吗?

  上次岑深跟他说,他后悔了,后悔跟桓乐在一起。起初阿贵还有点为桓乐打抱不平,可后来仔细想想,岑深可能只是在害怕。

  他说,桓乐是个比他更重感情的人。

  岑深死了还可以解脱,桓乐却还活着。这世上没有谁比阿贵更懂活在漫长的生命里,不断悔恨的滋味。

  那么一个开朗活泼的少年,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应该葬在长安的春光里。他鲜衣怒马的飞扬的一生,不应该有太多的悔恨。

  他也许会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从失去岑深的y-in影中走出来,也许永远也走不出来,求不得、爱别离。

  阿贵望着岑深,目光幽幽:“可你又能怎么样呢?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你既然跟他遇到了,后悔又有什么用?电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桥段,身患绝症的人,为了不让恋人伤心,就故意分手远走他乡。可你已经走不动了,他不会让你走的,他也不可能忘了你。”

  “他会忘了我的。”岑深双手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要商四再给他下一个封印,他就可以忘了这段关系。”

  闻言,阿贵心中一惊,没曾想他竟然有这个打算。沉默片刻,他道:“这对他不公平。”

  岑深站起来,回过头对他笑了笑,问:“你觉得什么才叫公平呢?”

  说罢,岑深没再理他,径自往工作室走去。他走得很慢,但步履坚决,除了脸色惨白仍有虚汗,看起来跟平日差不了许多。

  “你想去干什么?”阿贵急忙跟着。

  “阵法图快修复好了。”岑深扶着门框,坚定不移地走进了工作室。

  他不能再拖了,南英说他还有一年寿命,可这一年也是建立在他完全不出任何意外、好好修养的基础上。

  可他不能停下阵法图的修复工作,也没办法阻止像今夜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就像一个满是漏洞的木桶,或满是针孔的气球,时刻都有崩盘的风险。

  他必须在这个风险到来前把桓乐送走,把他的少年还给大唐。大唐不会有人知道西子胡同,也不会有人认识岑深。

  他还可以是那个打马走过长安城的少年,等着南榴桥下的石榴成熟,在未来剥给他心爱的某个人吃。像岑深这样的人,能在死前有一段回忆已经很好了。

  这样才是公平的。

  短暂的欢乐,不应该报以无穷尽的悔恨。命运的不公,也不该让桓乐来为此买单。

  在遇到桓乐之前,岑深只有一个愿望——他希望能在死亡来临前,一窥匠师最高技艺的光芒。而桓乐为他带来了小绣球的核,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修复小绣球了,这个愿望已经快要达成了。

  已经够了。

  他不确定他对桓乐的爱,能不能让他撑过接下来所有的病痛。他真的太疼了,也不想自己彻底变成长满尖刺的怪物。那么狼狈,还要让身边的人更加痛苦。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79/10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