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年代 by 葛弗的兔巴基【完结】(3)

2019-05-06  作者|标签:葛弗的兔巴基


  那个时候我已经基本记不清日子,只能看手机屏幕的显示确定是几号几点。
  再过了一段时间,他可以正常饮食。
  有次给他喂汤的时候,他喝了一口咂咂嘴,冲我说:「有点淡呢」
  这句话无疑让我的内心欢呼雀跃,我鼓励自己,脸上的疲倦也一扫而光。
  他开始跟我平静地叙述,讲我们小时候,讲我们一路走来的那些事。
  看得出他生理上的瘾应该戒得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心瘾。
  一天吃完药,他拉我坐在他床边。
  「你一直在这里,公司怎么办?」
  「我都安排好了」
  「那些客户呢,还有那些女人,你突然不见他们怎么说」
  「小李告诉他们我出国了」
  他又低着头笑,头枕在我的腿上。
  「这样很好,林修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嗯」
  我摸他有点长长的发丝,刘海已经盖住了眼睛。
  他又突然坐起来,目光星星点点,看着我的眼睛。
  「林修想吻我吗?」
  我点头。
  「想」
  他凑近把湿润的唇贴上我的,比我想象中更柔软与颤抖的吻。
  然后他靠着我的肩,我可以感觉到那个笑颜,好像漫漫冬天的第一缕阳光。
  「搞不好我们已经相爱了十多年,到了今天才发觉呢」
  「那你也太后知后觉了」
  他有点惊讶,却还是笑了。
  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对他说我不得不回公司看看,如果他又忍不住了,就给我他打电话。
  他乖巧地坐在床上,微笑地冲我点头。
  太久地放任不管,公司里的事务果然一团糟,我的电话自插上SIM卡的那一刻便开始狂轰乱炸,恨不得多出几双手来。
  我无法归咎于他人,身体处于透支中,一天下来只能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看不进任何东西。
  我泡了不知第几杯咖啡,查看有没有漏下他的电话,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处理剩下的烂摊子。
  职工们不敢打扰我,除非有非说不可的事,尽管已经强忍着怒气,但还是看得出他们诚惶诚恐。
  到了凌晨我才回到家,放下外套喝了杯水,去把电灯打开。
  屋里乱成一团。
  又是乱,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能让我顺心的东西。
  屋里没有人,我的房门打开着,里面狼藉一片。
  我走进去,他偷了我的钱,消失不见。
  我踢开扔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坐到床上。
  悔恨,失望,愤怒席卷而来。
  我操起手边的台灯砸在墙上,瞬间它就裂成碎片,散落一地;我用拳头打碎玻璃,利锋割破我的手,血流如注。
  这荒唐的突变,嘲笑我十年的感情,讽刺得我一文不值。
  今昔过往,都好像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我却还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

  “ it's been 14 years of pai

  【凉沐颜。】
  梦里叫嚣着的满目疮痍,全部化为现实的黑影重重。我是这个和平年代里的大逆不道,何时踏上归途,何时重获救赎,我不知也不奢望,千百双眼睛盯着我等着我自掘坟墓。
  我亲爱的朋友,我的温柔爱人,一起走了那么多的路,终究是走到了分叉口。
  当我的对你的贪婪日复一日的恶劣,当我对你的独占日复一日的疯狂,你的容忍却会让我害怕。
  离开吧,离开吧。
  我的堕落与毁灭,是我倾尽所有对你的保护。
  你的爱,好好保存。我的爱,无足轻重。
  我蹒跚在这城市的街道,万彩的灯光映着我的脸颊苍白,形色的人迷恋着黑夜却朝圣着迷离灯光,唾弃拥有的幸福却匍匐于海市蜃楼。哭的人笑了,笑的人哭了,五指苍白希冀着快乐,无处喧嚣的情感扭曲了面容。
  你看大家都不容易,可我只需要一支LSD就够了。
  我想起18岁的时候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钱给我买了个大蛋糕,有很厚很甜的奶油,上面有水果,还有我的名字,写着凉沐颜生日快乐。
  我的名字第一次被写在那样的地方,周围还插了18根蜡烛,星星点点,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值得纪念的人。
  他无父无母,少年时是个混混。我比他强些,我跟我的继父住在一起。第一次相遇他没抢到我的钱,便跟着我到家里拿走了继父落在家里的手表。
  那天晚上我被继父吊起来打,他扯我的头发扇我耳光,踩得我一口一口吐血。
  我不哭不闹,只有喉咙里无意识地**着,等他发泄完了就走到夜晚的街头,风吹干我脸上的血,没有泪没有明天,最后晕倒在城市的灯海里。
  他捡到路边的我,看了我好久,然后说:「不要回去了,跟我走吧」
  明明是罪魁祸首,明明自身不保,明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却要扮演童话里救苦救难的王子,我笑得快直不起腰,却紧紧抱着他流了眼泪。
  我想要恸哭想要咆哮,我站在原地,面对整个世界的黑与白,整个世界的雨水与阴霾。
  然后我在千风万雨中看着他披着这个世界的迷雾而来,美丽而又神圣,对我伸出手,要带着我一起奔波于宿命的往来。
  可如今时过境迁,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流浪少年,我却还是我,好像有走不完的漫漫长夜,下不完的阴雨绵绵,注定了的孤独流浪。
  我生命的第二个人,带着未曾受创过的自信与洒脱,美好得让我憧憬仰视,居然让我愚蠢到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追求常人的幸福。
  我看着他对我一天天的忍无可忍,一天天的疏远离去,我害怕地几乎要瘫倒在地,我想要克制自己,却转变成对他更变本加厉的霸占。
  每隔半个小时一个电话,如果关机就会直接去他的公司,翻看他的隐私,把他手机里联系密切的人的号码全部删除。
  等等等等。
  最后我们站在尽头,他获得救赎,我万劫不复。
  我希望有人能温热我潮湿阴冷的回忆,如果那个人是的话,我却不能让自己更多地爱上他。
  我走过一条雨巷,手里既没有油纸伞,巷子里也没有那个像丁香一样的姑娘。我的轮廓和这片细密的雨幕慢慢融合,就如同我沉浮在这寒冷的三千世界。
  穷途末路,再无归期。

  “ could it drag me away? wi

  【韩铭。】
  我不过很想试试。
  这个男人的眼神沉静却锋利,好像草原里的一头孤狼。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灵魂里的张扬跋扈,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抖,却被他控制在冷静的外表里。
  那样的孤傲,却只对一个人露出温柔的神色。一个看上去跟他根本不像的人,带着点病态的邪气,喜欢低着头笑。
  但两人都处在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自信而耀眼,却又带着与生俱来的浪子气息,那样的端庄而又不羁,自信而又自负。
  这种迷人的矛盾无疑是无聊的名流聚会的焦点。对于络绎不绝的攀谈者他对付得得心应手,正如他天生的优秀;而他却显得不耐烦和不安,没过一会便坐到角落里自己喝酒。
  他看到了,就丢下身旁所有的名家名媛,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他跟他说话的方式与别人完全不同,他轻轻地说,嗓音温柔低沉,有时露出微笑,好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我真是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一匹孤狼有这样致命的温柔。我向周围打听他们的名字然后向他们走过去,那个叫凉沐颜的先抬头看见了我,那一瞬他的目光便流露出惊讶,随后便一直注视着我,直到他也抬了头。
  他的眼神依旧无波无澜,没有刚才温柔的神色,只是用一种很礼貌的目光向我示意。
  这种疏远的礼貌和冷静的反应真是令我大为光火,一般人看到我的反应都应该像凉沐颜一样,不是崇拜便是自愧不如,他的理所当然让我无法忍受。
  我的好胜心驱使着我要去试探这头骄傲野兽的底线,于是我向凉沐颜说:「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果然同意,毫无保留地露出愉悦的神色。
  而他,果然显示出神色的波动,尽管细微,我还是能看出他眼神中对我的警戒和不满。
  这真是令我心情大好,太好了,这简直是我长这么大来令我最开心的一件事。那种狂喜让我不甘就在这一夜结束,于是我跟凉沐颜交往,然后享受着那个人予我与别人不同的复杂态度。
  他的愠怒和敌意,又因为在意凉沐颜而强制隐忍收敛,这种矛盾皆是因为我的存在,一想到这个就让我兴奋得战栗。
  我享受着这份危险与刺激,滋润我这么多年来平白无奇的华贵生活。直到我开始慢慢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走进另一个危险地带,让我应付地措手不及。
  凉沐颜是个疯子。
  他发疯地爱我,发疯地索取我的爱。他对爱的需求就如同瘾君子吸食海洛因,好像希望从我身上得到整个世界的爱与保护。
  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凉沐颜是个卑微的弱者,却比任何人都残忍。他可以把人折磨得神志不清,如果林修是一匹孤狼,那他就是一条有锋利毒牙的蛇。他的毒不会置人于死地,只会让人丧失行动的能力,然后把他一圈一圈地缠紧,让人在无法呼吸的痛苦中死去。
  我发现自己玩过了头,我想退出了,可是无法再得到那个人的关注又让我很不甘心。我在矛盾中徘徊,直到有一天在自己的办公室和车里发现了监控摄像头。
  这简直太恐怖了,我这时才发现自己一天24小时都被一双眼睛盯着,没有隐私没有保留,好像被扒个精光扔在大街上。
  我冲回跟他同居的家,大发雷霆,骂他疯子,神经病,我把忍受两年的愤懑全部喧嚣而出,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就因为想得到林修的注目,我居然跟一个疯子呆了那么久。
  「滚出我的生活!凉沐颜,今天,所有,都结束了!」我冲他吼。
  他一开始只是沉默地坐在床上,抱着头忍受我的怒火,直到我说出这句话,他好像突然被打了一针肾上腺激素,整个人弹起来,抱我求我,要挽留我的离去。
  我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不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不知道他的冷漠孤傲,不知道他的敏感脆弱。
  我只知道他们是我无法靠近与挑战的人,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泪水太多的歌,我那苍白无奇的过往与未来,只要稍一靠近就要被焚烧殆尽。

  “only love can make it rain

  今天天气很好。
  我在镜子前面把衬衫的纽扣一颗颗扣上,想了一想又解开第一颗纽扣,然后花了5分钟时间选择戴哪一条领带,最后穿上西装,再镜子前再三确认已经全方位无死角后出了门。
  他在半年前突然联系我,邀我参加他举办的派对。他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更不屑于向人附炎趋势。我十分好奇,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但为了防止再跟凉沐颜扯上联系,我带上了我的模特朋友一同出席。
  那天看到他向我主动走过来时,我简直激动不已,我克制着自己的表情,抓着酒杯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可他只是走到我面前,把凉沐颜丢给我然后就转身走开,连句话都没对我说,甚至都不看我一眼。
  我咬着嘴唇看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凉沐颜用很轻微的声音向我打招呼,他看上去非常疲惫,身体瘦弱不堪,我不知道分手后这个疯子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折磨着自己。
  我向他实话实说,他看到我身旁的模特,眼里竟是畏惧,然后狼狈地逃开。
  我不在意凉沐颜过得如何不好,甚至庆幸他不会再纠缠我,他予我的糟糕回忆,让我恨不得跟他保持两极的距离,老死不相往来。
  但他却是我跟林修间联系的枢纽,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能体会凉沐颜当时爱我的那种心情,那种见到他时的热切,听到他的声音时的喜悦,让我的大脑和身体都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状态,无数次想象着跟他做.爱的样子达到高.潮。
  秘书向他通知后领我到他的办公室,半年后的相遇他看上去依旧风度翩翩,不过眉宇间略有疲倦。
  他靠在办公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玩什么把戏。我看得口干舌燥,完全沦失在他的强大魅力中,好像中了幻术,只能乖乖拿出手中的文件袋。他接过,看了几眼,问我:「这是什么?」
  「我公司的股份转让协议」我热切的解释,「都归你了,林修,全部给你」
  他又看了几眼,然后把文件扔到一边,嘴角是玩味的笑,慢慢审视着我。
  「你想玩什么,韩铭」
  我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把我这几年对他的疯狂痴迷,对他的欲罢不能,对他的无可奈何统统倾诉。他听着,既不惊讶也不厌烦,面色平稳地走到我面前吻住我的唇,极富侵略性地侵占我的口腔。
  然后他说:「沐颜吻你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他这样说,但我已经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如通了电一样麻痹发抖,没有节奏地呼吸着,他这句话理应让我震惊让我愤怒,可我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怎么样都好,我只渴望这个人。
  「对,你想试试更多吗」我说着解开他的皮带,蹲下去含住他的性.器。我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今天居然能够实现,别提自己的名利地位,就算是命我也愿意交换。
  我后来得知凉沐颜背叛他出走的事,忍不住地窃喜,便提出要跟他同居,他没有反对。可即使生活在一起,他也不太跟我说话,我们最多的交集是在床上。
  他对我的性.爱永远是粗暴直接,好像野兽撕裂自己的猎物,只是最原始的**。
  其实我知道,他忍受我的存在,完全是为了报复。
  报复凉沐颜的背叛,报复我对凉沐颜的毁灭。
  就是这点最让我无法忍受,这个男人脑子里全是那个人,而我为了呆在他的身边却不得不当成我最厌恶的人的替代品,我甚至怀疑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碰过他一下。
  这样倾尽全力的保护真是极大的讽刺。我有次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凉沐颜呢,他把烟掐在烟灰缸里,然后用一双杀手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说:
  「以后你不许提他的名字」
  我就这样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看着他穿戴整齐离去。
  我想最值得讽刺的,应该是我。

  “ bring the boys back home.

  【林修。】
  8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了关于自己母亲的事。
  那是在我打碎了孤儿院院子的宝贝盘子后听到的,他的鞭子抽在我身上,嘴里一边喊着□生的杂种。
  我还记得那天逃到外面,在陌生的街道上东闯西跑,手里拿着晚餐时剩下的半个面包,饥肠辘辘却不舍得吃。
  最后我坐在公园的石凳子上,扒了一点面包边,一手抹着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
  我不知身处何处,不知现在是几点,安静的公园空无一人,只有在路灯下瑟瑟发抖,我看着天,才知道原来天可以黑得那么可怕。
  记不清跑了多少路,只觉得双腿发麻头也晕得厉害,我蜷在石凳上疲惫地闭上眼,却突然被人拎了起来。
  我措手不及,挥舞着手臂挣扎,面包掉在地上,被他们碾成烂泥。
  我害怕极了,睁大眼睛望着他们不知他们要做什么。这时我看到有人慢慢走过来,只使了个眼神那些人便放开了我。
  我摔在地上,抬头看到站在跟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气势凌然地盯着小小的我,吓得我连话都讲不出。
  「小子,你叫什么?」
  「林……林修」我诚惶诚恐地回答。
  他看了看我,突然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痕,然后带着那些人要离开。
  转身的时候,我听到他说:
  「要是肚子饿的话,就跟我来吧」
  月光下那个高大的影子,至今仍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以及那份绝处逢生的温情,无论多久都化之不去。
  龙哥是我此生中最为敬重的一个人,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说他自己都忘记了。他送我去读书,他说要把我培养成这些混混里最渊博的人,我喊他一声父亲,他揉我的头露出欣慰的笑。
  后来他出了事,被送进了监狱。走的那天他让别人拖住我不让我送行,也不让人告诉我他去了那所监狱,只在临走前隔着门对我说:
  「林修,你长大了,越来越像男子汉了」
  他不说再见,不说保重,只是像父亲骄傲地夸赞自己的儿子一样,自此之后就音讯全无。
  我慢慢长大,性格越来越冷僻。16岁冬天的时候我遇到了14岁的他,就好像宿命的轮回,我看到他带着一身的伤晕倒在路边,仿佛看到了8岁的自己,无依无靠,对这个世界充满疑惑与恐惧。
  我把他带回来,看着他抱着我失声痛哭,只能无言地环紧他,我想安抚他心中的茫然与绝望,又好像在凭吊自己的过去。
  我们相伴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前行,遇到不同的人和事,努力想要看到更高的天空。我收敛自己的张扬,学会变得沉稳理智,等我改头换面看向身边的人时,却发现他一直站在原地。
  一直站在那儿,仰着头望着天,沉静在自己的痛苦自己的幻想里,一点也无法与这个世界妥协。
  直到了今天,所有都已物是人非,我与他竟也分道扬镳。但没有后悔与他相遇,毕竟他和龙哥构成了我的过去将来,让我知道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就干脆走到窗台边点起一根烟。
  我瞥到床上睡着的人,搅乱我们平稳秩序的人,差一点就害死了沐颜,好几次我都想一手掐死他。可他却说爱我。
  他说爱我,把他能给的一切都给我,真是个涉世不深的二世主。
  可原以为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脆弱不堪,却忍受我的冷漠粗暴,依然用那双热切的眼睛看着我。
  这个年代的安稳与平和,让我们忘了爱惜自己的能力,忘了爱惜爱着自己的人的能力,对自我的伤害,比子弹更加鲜血淋漓。
  可如果兵荒马乱,起码人们会拥紧身旁的人,直到最后一刻也不分离。

  “ talk to me softly. ”

  【然后上帝说。】
  闲暇的时候他也想过,要是就此一生,倒也没什么不好。
  可下一秒眼前总是会闪过那个瘦弱的背影,伛偻前行,跌跌绊绊,每次在他要回头求助的那一霎那梦就醒了。
  这是分别后的第三年,窗外的景色还如前年那人离去时的那样。
  他倒了一杯水,拉开阳台的门,风很大,天上的云层怎么也望不穿,地下的人怎么也看不清。他喝了口水,然后把剩下都倒进脚边的盆栽里,明明已经春天,可它的的枝条还是光秃秃地耸拉着,一点生气也没有。
  刚刚他接到一个电话,是韩铭从日本打过来的。他还是老样子热情地介绍他今天遇到的事,跟他描述哪里的风景怎么怎么好看,还是老样子说他很想很想他。
  他最终还是没有收下他的公司。不过一时之气,他已经过了有债必偿的热血年纪,再说已经很长的时间,他们没有发生过关系。
  他拉开冰箱门,翻捣出一些食材,难得的休假,他想偶尔自己做饭也不错,可是手却力不从心地笨拙起来,最后看着自己的成果,不禁感叹有些以前在行的事果然会退化。
  「人越大拿手的事就越来越少了,小时候我很在行呢,走这种路。」
  他突然想起那年初夏那人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就连那时风吹在身上的感觉都还在。他张开双臂,迎接着他的重量,那样的紧紧依偎,好像一辈子的路都看得见。
  很多年前他对他说,他将来会赚很多的钱,买很大的房子,然后他们住在一起,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那时他兴高采烈地举手,一边喊着:「我们还要生好多孩子!」
  他大笑,差点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看到他那副样子也跟着乐,更加似乎忌惮地开着玩笑。
  可如今他终于功成名就,两人却各自天涯,脸上如同凝结了一层化不去的霜,如何都扯不出一个跟当年一摸一样的笑。
  傍晚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接着韩铭就如同旋风一样扫进来抱住他,他只好放下鼠标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想你,我想你」他亲他的脸,吻他的唇,用几近膜拜的目光望着他,然后他把给他的礼物全部拿出来,什么都有,吃的用的,全是给他的,自己却没给自己带什么回来。
  「这些东西在国内也买得到吧」他转过身继续工作,余光清楚地看到韩铭骤然失落的表情。
  他跟他的这场闹剧,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开局,时过境迁,那人的执着却未减分毫,无论他如何冷漠如何坦诚心意,他听了后都是一脸淡漠,嘴里是那句话:
  「你只要让我爱着就好」
  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试着拥抱他,不那么习惯,他说你不必这样。
  他听着就红了眼眶。
  他想这一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一直想着过去,或许那个人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或许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他合上电脑,拿了外套去楼下散步。
  外面飘了细雨,轻轻柔柔的,和着花香。
  在街道一边他止住脚步,雨有点密,他戴上连衣帽,抬起头,他看到马路另一边那张熟悉的脸。
  隔了车水马龙,隔了过往曾经,隔了那么多爱与恨,好像此刻有天与地的距离。
  可他们迈动步伐,其实彼此的距离就只有一条马路那么宽。
  然后他们面对面站着,说话的声音没入在城市的喧嚣中。
  他不问他为什么背叛,他也不问他是否还愿意爱他。
  他们只说见到你真好。
  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starry, starry night. ”

  他的气色看上去比两年前好很多,刘海有点长,几乎盖住了左眼,右手提了一个鼓鼓的旅行包,身上还穿着当年离开时的那件白衬衫,洗得有点泛黄。
  他走在他的左边,他没有办法跟他说我们回家吧,哪里才是家,哪里都是让人悲伤的记忆。
  他就只好帮他拿着包,两人走在湿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晃着。
  他跟他说他现在不一样了,他戒了毒,已经一年多没吸了,他还说自己找了份工作,攒够了钱就回到了这座城市。
  他听见细雨下在屋檐上轻轻柔柔的声音,那人的发丝有些微的潮湿,头微微地低着,看不清表情。
  终于他停下来,问他:「去哪?」
  一直一来都是他带着他走,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领着他,路就是明确的。可现在他也迷惑了,不知该往哪。
  「回家吧」那人抬起头说,回过头露出笑,「我想回去看看」
  坐了近一小时的车,他们找到了以前住的小房子,钥匙还放在旁边树下的铁盒子里。
  这个地方,与龙哥的分别,与他的相会,一进去就好像有好多记忆要咆哮着冲进脑子。
  凉沐颜找了张纸随便擦了擦椅子便坐下来,他睁大着眼睛环视了屋内一圈,把手环住膝盖,他说,我想就在这里住下来。
  他没说什么,点点头,说那明天找人来打扫一下。
  可他突然站起来,说要自己打扫,他拉着他的手,满脸的喜悦。
  他叹口气,只好答应帮忙。
  「待会陪你去把头发剪一下吧,刘海有点长了」
  「不要,我喜欢这样」
  他嘟囔着,把布浸在水里。
  「这样不会影响视力吗?」他问,走过去撩开他的刘海。
  脸盆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跟他面面相觑,两人都愣在那儿。
  他的左眼周围布满狰狞可怖的烫伤,皮肤皱起,左眼无神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瞎了。
  他慌忙用头发盖住眼睛,他掰过他的肩,钳住他的下巴不让他逃避。
  他的手拂过他的脸,拂过他发丝下残破的伤口,他感觉到他的颤抖,就吻他的唇,撩开头发吻他的左眼。他想这一生要是连唯一想要保护的东西都保护不好了,该是多么痛彻心扉的绝望。
  「怎么弄的」他问。
  他躺倒在擦干净的地板上,空气中有木头潮湿的味道。
  然后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拒绝回忆。
  但他说我要死过几千几百万次,才敢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回到这里,回到美好的梦里,好像醒来后再重新走一遍,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和伤害。
  他伸出手,说:「我这只眼睛有点看不见了,距离总是判断不好,我想抱你的时候,你靠过来点,这样我就不会扑空了」
  他把他的头抵在自己胸前,一手环住他的背。
  「睡吧」
  他听见他说,
  「明天醒来后什么都不会改变,我还在你触手可及的位置」
  就这样他安然入睡,数着梦里美丽透明的泡沫,一个两个,飞到空中愈行愈远。他拉着那个人的手,一前一后走在新嫩的草地上,他看着他飞扬的发丝,慢慢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年华,慢慢地,从青丝变成了白发。

  “ everybody needs somebody.

  【凉沐颜。】
  好像有几千双手在撕扯着我的脸皮,我可以清楚地闻到化学药品和皮肤灼烧的味道,我张着嘴,极度的疼痛让我叫不出声,他们却还不肯放过我,血流了一地,我的脑袋只要稍一晃动就剧烈的疼,却无力反抗,身体随着他们侵犯的剧烈动作而摇晃着。
  等我醒来的时候,左眼被包了厚厚的纱布,只稍微动下手指都让我精疲力竭。我问看着我的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叹口气,他说快了,再忍忍吧。
  「我不会再吸毒了」我挣扎着要坐起来,「你也看到了,这几天我的状况都很良好」
  「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不要,不要,再呆下去我会死的,你看到了,他们要弄死我」我抓他的衣角,希望能博得他的一点同情。
  「……再忍忍吧」
  最终他还是这样说。
  于是我忍啊忍,练就一身耐打的本领,在秋天的时候,终于从戒毒所出来了。
  没有毒瘾确实让我轻松不少,可是我身无分文,啪嗒啪嗒拖着破鞋流浪,觉得也没多大区别。但有一天,我看见两个放学的高中生结伴回家,我木然地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等到他们上了公车我好像突然想起自己该做什么。
  第二天我在工地找了个活,戴着白色的安全帽,满鼻子满脸灰,好像甲亢病人一样精力十足地穿梭在工地里,工头连声夸赞我,我黑乎乎的脸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觉得好久没有那么快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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