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猫儿 by 天天都吃大闸蟹【完结】(4)

2019-05-04  作者|标签:


  县太爷也听说了这事,挺着大肚子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擦擦额头的汗,递上一个檀香木雕花小木盒,说:“王爷,微臣听闻太后抱病,特寻来一味灵药,望王爷笑纳。”
  端王爷正赶时间,没多想接了过来就揣进衣兜里。
  不多时,这一行人就风风火火地出发了,所到之处掀起黄烟滚滚。
  走到半路,端王爷忽然想起了那个小木盒,好奇里面究竟有什么灵丹妙药,于是打开一看,雪白光滑的绸缎里衬着红艳艳的,一枚荔枝。
  十五
  端王爷刚踏进太后的寝宫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太后正拉着丞相夫人的手,一脸欢喜,面色红润,完全不像信上说的头疼眼昏,恐时日无多的样子。
  端王爷纳闷归纳闷,礼数还是要的,他先是拜过太后,又问了问太后的病情。
  “哀家的病呀,一见你就好了。”太后笑眯眯地拉起小儿子的手,“玉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哀家正和你姨妈讨论你的婚事呢,来,告诉哀家,可有中意的姑娘没?”太后和丞相夫人出阁前是对好姐妹,端王爷见了她也得喊声姨妈。
  端王爷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成亲吗?从前的端王爷心里只有猫,自然不会去想,而现在的端王爷心里除了猫还多了一个苗苗,更是不敢去想。
  因此王爷自然是想也不想地,推辞了。
  太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斥责了声不成体统,啪地把几页纸拍到桌上:“你自己看看!”
  王爷拿过来一看,脸上一热,纸上写的都是他端王爷和一貌美外族男子翻云覆雨的实录,连王爷在床上说了什么不堪的话都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端王爷能想到了第一件事是把纸撕了,销毁证据,他也打算怎么干来着,不过被太后抢先一步,劈手夺了过去。
  太后冷哼一声:“平日你爱玩猫哀家也就依你了,现在倒好了,玩起男人了,你是想气死哀家吗?!”
  端王爷在母亲面前自觉理亏,唯唯诺诺地说:“母后,不是的,儿臣是真的喜欢……”
  “闭嘴!”太后一拍桌子呵斥道,“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太后身旁的两个小太监赶紧哼哧哼哧抬了两大箩筐画像上来。
  太后指了指画像:“这两天你就在王府里好好想想,给哀家挑个儿媳妇出来,不然别想出门!”言下之意很明白,先把王爷软禁起来,再挑个好姑娘赶紧成亲,等生米煮成熟饭,水到渠成的时候,王爷的心自然也就收住了。
  端王爷不愿意,咬牙说那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太后一怒之下让侍卫把端王爷捆结实扔进大牢里,好好面壁思过去吧。
  这天夜里,端王爷缩在大牢的干草堆上,抬头望着小小的窗子里的一方天空,心想他的苗苗很快就会来就他的吧。
  而猫王爷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吃鱼呢,恶狠狠地吃,连鱼刺都不吐。
  猫王爷对端王爷不辞而别的行为生着闷气,只好发泄到肥美的鱼肉上,他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鱼骨头,一边琢磨怎么教训王爷。
  就这么一连琢磨了三四天,端王爷还是连个影子都不见,猫王爷的愤怒也渐渐淡了下去,转化成了担忧。
  猫王爷抱着被子,独睡冷床,总觉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
  他独自在清冷空寂的山间修炼了几百年,从未感受过孤独,但是现在,猫王爷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既然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干点正事,猫王爷把被子一丢,摇身化成大猫,架着云雾,往京城的方向飞奔。
  十六
  太后虽然下了狠心把端王爷关进了大牢,但毕竟是心尖上的亲骨肉,王爷在里边受苦,太后在外边心疼。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只要王爷认个错,就把他出来。
  但王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硬是在湿冷阴暗的大牢里扛了好几天也不松口,急得太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放王爷出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点,王爷在牢房里受了寒,一出来就病倒了。
  太后让几个太医轮流诊治,怎么样名贵的药都灌下去了,端王爷的病还是不大好,咳嗽也一天比一天厉害。
  太后一着急一上火,也就什么招都使出来了,端王府的大门口如流水一样进进出出了一大帮和尚道士跳大神的。
  就是这么折腾,端王爷的身子也没折腾好,反而是越来越虚弱了。
  要不是遇到了一个老道士,端王爷估计还真得去鬼门关逛一圈。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往王爷嘴里塞了颗小药丸,一抬王爷的下巴,小药丸顺着喉咙滑了下去,王爷惨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往昔的神彩。
  端王爷休息了一天,又吃了些滋补的药汤,病已经痊愈,除了脸上还显出些久病初愈的疲惫之色,身体已无大碍,坐在床前对老道士虚弱地笑笑:“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老道士捻着胡须,也是微微一笑:“此乃贫道分内之事,王爷不必多礼了。”又沉吟一声,“贫道此番前来,实是想为王爷了断一桩凡尘因缘。”
  端王爷迷惑地看着他,老道士不再说什么,甩着他的拂尘,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衣摆翩翩,道骨仙风。
  猫王爷其实早就到京城了,但京城那么大,哪里都是人挤人,小巷子又七七八八弯弯绕绕的,直接绕晕了猫王爷的头,他转了几圈,连端王府的门都没摸着。
  找到最后,猫王爷不耐烦了,捏着个小贩的脖子逼他带路,才总算寻到了王爷的住处。
  猫王爷等到了天黑,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翻墙而过,他刚一跳下墙,看见一个人影就立在花园的亭子里。
  是端王爷,比以前清瘦了不少,穿着一件滚黑边的青缎广袖长袍,被柔和的晚风轻轻吹拂,衣袂翩翩的模样还挺有点仙气的。
  猫王爷急急地跑上去,端王爷听见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对他笑道:“你总算来了。”
  猫王爷气得直跳脚:“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吧!”
  端王爷笑着摇摇头,不语,指了指亭子里的石凳,示意猫王爷坐下。
  猫王爷气哼哼地坐下了,端王爷摆开两只白玉酒杯,斟满酒,递到他面前:“请。”
  猫王爷疑惑地接过酒,打量起来端王爷,老实说他还没见过端王爷什么时候这么风度翩翩,这么温雅如玉过。
  “怎么不喝?”端王爷饮尽杯中酒,望着猫王爷。
  “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猫王爷嘀咕两句,一仰头喝光了酒。
  “我的好徒儿啊,”端王爷看着他感慨万千,“不记得为师了吗?”
  “你是!”猫王爷忽然眼前一花,腹中痛如刀绞。
  十七
  猫王爷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立在他面前。
  那人弯下腰,拍了拍猫王爷的脸:“好徒儿,千万勿怪为师,为师这是为你好啊。”
  猫王爷苍白干裂的嘴唇颤动了两下,似乎竭力想说神马。
  老道士兴致勃勃地把耳朵凑过去:“嗯?什么?拿?徒儿你想叫为师拿什么呢?”
  猫王爷尝试着动了动手,想揪住老道士的衣领问个明白,可是他的身子沉重得很,手上脚上又带着镣铐,几乎是动弹不得,只能撑着眼睛怒视老道人。
  “哎哎,我的乖徒儿,”老道士大概玩够了,直起身无奈地摊开手说,“可别那么看着为师,你说你哆哆嗦嗦半天也说不出要为师去拿什么,为师自然不晓得你要什么呀,这可不能怪我了。”
  猫王爷狠狠地咬牙,眼里几乎要喷火了,他确定这个死老头绝对是故意的!
  老道士最后又拍拍他的头,像一个长辈关怀小辈那样慈祥:“好徒儿,为师口重,盐啊醋啊药啊都爱多洒点,害你还得多受会苦了。”说完又掸掸衣袍上的尘土,颇为感叹地往四周一望,扭头往外走,“这牢里阴湿,为师一把老骨头可真受不住,先行一步,告辞告辞。”
  “等……”猫王爷心一急,身子往前倾,一句话还未说完就重重地摔到地上。
  留给他的只有牢门大铁锁那冷冰冰的咔嚓声。
  猫王爷趴在地上喘气,他只想知道端王爷在哪儿,可还安好?
  端王爷吃好睡好,自然是身体安康,当然也只是身体上的,他这心里从今天一早开始就不知怎么的,总是不安稳。
  但凡达官显贵,身旁总有几个马屁精,最会察颜观色,逗人开心,端王爷身旁也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看出王爷忧心忡忡,就想了个主意想都王爷开心。
  于是他就对王爷说了,哎呀哎呀,王爷您今个是怎么了呀,可千万别总为国事忧心拖坏了身体,瞧瞧这春光大好的,何不出去逛逛,属下听闻呐,西市开了个猫市,那是五颜六色的,什么猫都有……
  端王爷一听,也行,权当散心。
  散心散心,可谁知道最后这心是没散成,倒是把愁散来了。
  自从王爷大病一场后,太后也不敢再管着他了,因此西市观猫一路畅通无阻,没人敢阻拦。
  端王爷心不在焉地在猫市上东走走西逛逛,走马观花似的从市头走到市尾,大略一看了一番,没什么兴致,正在他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忽然瞧见了一团雪白。
  端王爷觉得眼熟,又多瞧了一眼,这才发现他家的白丝绦正给人拴着呢!他快走几步,仔细一看,果然是白丝绦。
  不仅仅是白丝绦,连小毛球都在。
  小毛球给人关在一个精致小巧的钢丝笼子里,气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怒吼,张着爪子亮着牙齿狠狠地抓咬铁笼,柔软的爪子上断了几根指甲,往外冒着血珠。
  大白在脖子给栓得死死的,可还是一个劲想往小毛球身旁蹭,被麻绳掐紧的脖子里发出变了调的凄惨叫声。
  端王爷一下心疼极了,一挥手,几个侍卫就把卖猫的团团围住,一把按倒在地上。
  端王爷打开笼门,小毛球一下缩进王爷怀里,两颗大大的泪珠落在了王爷手心里。
  卖猫的被压到王府里,责打了几棒子,惨叫讨饶说,猫是他拣来的,从城墙根底下。
  端王爷捧着小毛球,亲自给他上药,他摸了摸小毛球的脑袋:“苗苗呢?他和你一起来京城了吗?”有叹了口气,无不遗憾的说,“可惜你只是只猫,要是会说话该多好啊。”
  小毛球抬头望着王爷,眼泪滴答滴答往下淌。
  “乖,不哭……”端王爷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话音未落,小毛球忽然摇身变成一个小孩子,哭着扑进王爷怀里。
  “父……父王,”小孩抽抽噎噎地把头埋在王爷胸口,“去找爹爹,我找不到爹爹了!”
  十八
  端王爷听完小毛球一抽一搭地叙述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他呆愣着,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消化掉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个事实,而且还是他和苗苗共同的孩子……
  “儿子!”端王爷含着晶莹的泪花,把小毛球拥得更紧了。
  “父王!”小毛球拖着两行清泪,吸着鼻子把脑袋埋进王爷的颈旁。
  大白坐在床头看着他们,轻柔地摇了摇尾巴。
  端王爷和小毛球就这么两厢对泣半晌,终于想起正事了,苗苗还不知所踪呢。
  要在偌大的京城里找个人不容易,但对端王爷来说就不一样了,堂堂一个王爷就是要在大海里捞根针都不是难事,更何况猫王爷特征太明显,所以原本端王爷以为派手底下的几个探子出去寻访寻访,不出一日定能寻到,可谁知道,就是把京城都翻了底朝天,猫王爷还是连个面都没露。
  端王爷急了,一拍桌子,把全府的老老小小都轰出去找人,自己也带着小毛球上街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倒不假,经过了几番波折,端王爷总算找到了据称曾见过一金发蓝眼西域男子的小贩。
  小贩说他把人带到端王府的后门就走了,之后那人去哪了自己一概不知,端王爷赏了他一些银两,一脸担忧地在后院瞎转悠。
  按理说,苗苗既然都找到了这里是不可能不来见他的,端王爷看着这一院花木葱茏小桥流水,实在想不出王府里还有什么地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住一个人。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只有王府的地牢了……对了,地牢!端王爷一拍脑门,心说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急急忙忙地派人取了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这个地牢从王府建立之初就从来没用过,一开门,就扬起灰尘一阵,迷住了人的眼睛,端王爷不顾这呛人的尘雾,头一个往地牢里走。
  猫王爷听见了响动,一直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正对上端王爷的眼睛。
  端王爷打开牢门冲了进去,轻轻把他的苗苗揽进怀里,一只手抚上猫王爷憔悴苍白的脸,动作轻柔以极,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和心疼。
  猫王爷躺在端王爷怀里,觉得全身力气仿佛用尽那样的疲倦,又像是历尽千难万险终于能安下心好好休养一会,看了端王爷一眼,头一歪,沉沉睡去。
  猫王爷再度醒来是在端王爷的怀抱里,端王爷已经为他洗了澡,换了件干净衣裳,所以猫王爷只觉得全身轻松,心情也清清爽爽的。
  端王爷见他终于醒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凑到猫王爷耳边旁亲了亲:“苗苗,你知道本王有多担心你吗?”
  猫王爷懒懒地推开他,只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端王爷赶忙让下人去烧一桌鱼来,又拉起猫王爷的手,望着他的眼里满是真挚,一字一顿地说:“苗苗,本王于你,情真意切。”
  猫王爷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心里像是欣喜又像是讶异还有莫名泛起的点点柔情,一池浑水,搅得他意乱情迷起来,可偏偏又不知该这么作答,只好把头一撇,嘟囔道:“等我吃饱了找你算总账!”
  端王爷点点头,连声说好好好。
  这边王爷一家团聚其乐融融,那边皇上开了赏春宴邀了群臣前去。
  端王爷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和他的苗苗小毛球还有大白分开,就把皇上的请帖扔到一旁,在自己院子的一株粉梨花下摆了个小小的宴席。
  梨花下铺了块锦布,端王爷席地而坐,赏花赏月赏美人,猫王爷低头摆弄几盘精致的小点心,不知该先吃哪个好。
  月光如水洒在猫王爷淡金色的长发上,在这层光辉之下,猫王爷显得比平时更加柔和起来,他犹豫一番,把一个捏得活灵活现的红金鱼塞进嘴巴里。
  端王爷笑了笑,戳戳他的肚子,说:“金鱼被你吃进肚子里,这辈子就逃不出来了。”
  猫王爷没听明白,颇为不解地望着他。
  端王爷不说话,抬头望着满树梨花悠悠飘落的瓣子,嘴角含着笑,左有美人猫王爷,右有大白小毛球,这大概是端王爷这辈子最逍遥快活的时候了。
  趁着酒兴,端王爷还胡诌了几首诗,他不善诗词,勉强搜索枯肠,才诌出几句不押韵还不通顺的句子来,什么梨花满树云映月,星斗如棋人成双之类的。
  猫王爷觉得云映月三个字很有那么点意境,偷偷记了下来。
  就在这一家人欢乐融融的时候,一个蛰伏在花园角落的黑影动了动,悄无声息地翻墙而过,朝着皇宫飞奔而去。
  十九
  太后眉头深蹙,攥着一张白纸沉默不语,忽然她像是含着极大的怒气把纸捏成一团扔在地上,杏目圆瞪,厉声对一旁悠然品茗的老道士:“道长,当初哀家于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吧!你说说这算这么回事,人没拆散反倒凑一块了?!”
  老道士但笑不语,捧着茶盏轻轻吹开飘飘浮浮的茶叶子,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
  太后柳眉倒竖,一拍桌子:“道长!你倒是说话呀!”
  白眉老道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神色淡然悠闲:“太后莫急,贫道自有办法。”
  太后将信将疑,问道:“道长可是当真?”
  老道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呵呵一笑:“那是自然,贫道这一招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
  “道长此话怎讲?”
  老道士捻须道:“太后可曾想过,若是太后硬是要阻挠王爷与劣徒,结果会怎样?”
  “这……”太后迟疑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是晓得自家儿子的倔强脾气的,要是自己真这么做了,恐怕这个宝贝儿子得埋怨她一辈子了,“哀家也是有苦衷的,皇家的脸面重要,就让他恨我去吧。”
  老道士摇摇头:“依贫道愚见,恐怕没那么简单。”
  太后皱眉:“道长言下之意是……?”
  “求不得,放不下。”老道士又端起茶盏呷一口,“要是太后真这么做了,王爷和劣徒就是断了的藕,丝还连着呐,端王爷以后恐怕不会过得安乐了。”
  太后叹了口气:“这点哀家怎么会没想到,玉儿是哀家的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哀家自是最心疼他的,只是这次……”
  老道士微微一笑:“太后大可不必烦恼,贫道以为,只要让王爷自个儿死了心,那也就万事无忧了。”
  太后一听这话欣然道:“道长若真能让玉儿死了这条心,皇宫内院奇玩珍宝随你要去。”
  老道士依旧一副温良的模样:“那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天晚上,太后听从老道士的吩咐,写了封密函偷偷送到了皇上寝宫。
  第二天早朝,皇上坐在龙椅上挺不自在的,瞧着端王爷也挺不自在的,无奈有太后之命在身,也只好板起了脸对着端王爷:“朕昨日在御花园摆了赏春宴,群臣也都赏脸来了,倒是你端亲王,朕的亲弟弟不肯赏光,好得很呐!”
  端王爷莫名其妙,不晓得皇上唱的哪出,心说他皇兄对财物上虽有些吝啬,但还不至于对这些小事斤斤计较吧,也不晓得该怎样说好,只好恭顺地一鞠躬,道了声臣知错了。
  皇上冷哼一声,一拍龙椅:“真知错了?朕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端王爷无比真挚地望着皇上,那眼神明摆着是说皇上你要再看不出臣的真心那就是个瞎子!
  皇上和端王爷毕竟是手足情深,要真算计起他来还有些于心不忍,清咳一声:“来人,跟端亲王说说他到底错哪了。”
  站在一旁的老太监往前一步,拿了张圣旨就读,圣旨一一枚举了端王爷哪年哪天在哪里犯了哪些错,长长一大摞,听得端王爷头晕眼花的,直到他听到“里通外国”这一项才猛然清醒过来。
  要是王爷顺了谁家的猫打了谁家儿子的那都是小事,意思意思责罚一下,做给百姓看看也就过去了,但里通外国那就和犯上作乱一样,死罪一条,就算你是王爷那恐怕也小命不保。
  于是,端王爷赶紧给皇上跪下了,口口声声称绝无此事,自己是给人冤枉的。
  这话对皇上说又有什么用呢,冤枉他的可不就是皇上嘛。
  皇上又让人来罗列些证据,一口咬定端王府里的那个来历不明的西域人是敌国间谍,这下端王爷的确是百口莫辩了,他能怎么说,说他家苗苗其实是个猫妖?谁会相信呢。
  端王爷跪在地上,双目含泪,凄凉地望着皇上。
  皇上不忍心看下去,招招手让几个侍卫把王爷押进天牢,待后发落。
  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御书房办公效率格外高,早上刚把人关进去,中午圣旨就下来了。
  圣旨上说,端王爷里通外国,逆谋造反,证据确凿,皇上念在于他手足情深,特赐鸩酒一杯,也算是个体面死法。
  就在这样的高效率下,正午一过,端王爷的尸身就给装殓好,大张旗鼓的发丧了。
  虽说端王爷罪过挺大的,但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生时富贵死后也得显贵,不能随便刨个地方就埋。端王爷的墓在城郊,从他一出生就在造了,现在要住进去也还挺方便的。
  与此同时,猫王爷正窝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大觉呢,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全然不知,直到一声凄厉的丧炮声吵醒了他,才睁开朦胧的睡眼。
  二十
  太后站在城墙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心底下一片凄哀。
  糊涂!当真是老糊涂了!还当真同意那道人的荒唐主意。
  那日老道士对她说,贫道那徒儿一根筋,若不把事做绝了,恐生变故。
  所以啊,太后就也真就把事情做绝了,导演了这么一出诈死计。
  那道人信誓旦旦地说,只有让他那徒弟真当以为端王爷死得透透的,那才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跟他成仙去。等我拿倒霉徒儿了无牵挂成了神仙,王爷还能怎么办呢,这仙凡永相隔的,可不得死了这条心吗?当然,他那徒弟毕竟不是凡人,戏要做的分量十足才能骗得过。
  太后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竟然还真点头同意了,给亲儿子扣了个里通外国的罪名。这下倒好了,直接断了王爷的后路,即便他日王爷又活了过来,这京城恐怕也无他的立足之地了。
  太后一想到这里,懊丧地直捶墙,手上被坚硬的石壁划出道道血痕,若要是她知道了老道士给的假死药其实是真毒药,估计就得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随王爷去了算了。
  然而现在,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以为端王爷不过是假死罢了。
  而此时,猫王爷一声又一声哀利的丧炮声扰得睡不安稳,索性从暖床上一翻而下,整整衣服正琢磨着去哪打发时间呢,小毛球眼泪汪汪,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小毛球跑到猫王爷脚下,拼命抓挠着猫王爷衣服的下摆,凄凄惨惨地哭叫着,嗓子都沙哑了。
  猫王爷把小毛球托到掌心,让他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毛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颠三倒四地喵喵直叫,猫王爷眨眨眼睛,还是听不懂小毛球在讲什么。
  最后还是大白解了围,它跑到猫王爷腿旁,喵喵叫了两声,把端王爷被赐死的事情告诉了猫王爷。
  猫王爷一听傻眼了,像是被一根大木棒狠狠砸在头上,又像是有谁破开他的胸膛,一把攥着心脏,生生的疼,他顾不上多想,把小毛球往大白怀里一塞,架起云雾就追了上去。
  小毛球哪里肯安生待在家里着,迈着四条小短腿也追了出去,大白步步紧跟在他身后。
  等猫王爷终于追上了送葬的队伍,暗中施法,刮起一阵大风,混乱中,猫王爷偷偷打开了端王爷的棺材。
  端王爷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边,脸色青白,一副气息全无的模样。
  猫王爷手指微微颤抖着,慢慢贴上端王爷冰凉的脸,他忍着泪水,还是不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去了,手滑到端王爷的鼻下,没有气息,又摸到端王的胸口,没有心跳。
  啪嗒,泪水落在了端王爷脸上,缓缓滑落,像是王爷也忍不住流泪。
  猫王爷不死心,想带走端王爷的尸体,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世间罕有,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还是愿意一试。
  只可惜老天爷最爱搅局,猫王爷没想到的是,他的好师傅乔装打扮了一番混在送葬的队伍里。猫王爷的手刚刚托起端王爷,忽觉一阵冷风袭来,他灵敏的侧身躲过,噔的一响,一枚暗器深深没入端王爷的棺材板上。
  猫王爷恨得咬牙:“你个老头又来做什么!”
  老道士颇为慨叹:“灿灿啊,为师良苦用心你还是不明白吗?成仙才是正途,你和一个凡人纠缠个什么劲呢?”
  “呸,”猫王爷啐了一口,“老子喜欢你管不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你说我管得着管不着?”老道士依旧那副笑容可亲的模样,看在猫王爷眼里却是极其可恶的。
  “老子成不成先究竟关你什么事,识相的最好让道!”猫王爷是气急了,亮出尖锐的利爪对着老道士。
  老道士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好徒儿,话可不是那么讲的。你若成仙也算是圆了我一份功德,于你于我,都是好事一件。”
  “道貌岸然!”猫王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这点道理你总是懂得吧,我的好徒儿?”老道士走道棺材旁,一手盖在端王爷脑门上,“你要是乖乖随为师走了,为师给你的小情儿留个全尸怎样?”
  “人都死了要个全尸有什么用!”猫王爷作势要夺过端王爷。
  老道士冷笑一声,正欲动手,却眼前一花,鼻尖狠狠一疼。
  原来小毛球跟着他爹爹追了过来,一着急,踩在大白身上,扑到老道士脸上狠咬一口。
  老道士一分心,猫王爷趁机抱着端王爷的尸体跑了。
  二十一
  老道士拂尘一扫,把小毛球扫了老远,摔在地上后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大白冲上去拦在小毛球身前,炸起毛压低身子对着老道士低低地怒吼。
  老道士摸摸鼻子,对着一大一小两只猫毫无兴趣,一转身,追猫王爷去了。
  猫王爷抱着端王爷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地,在城郊一处小湖泊旁才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端王爷放在草地上,让端王爷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用手轻轻把端王爷被风拂乱的发丝抚到一边。
  春水碧绿,暖风轻轻吹过,泛起涟涟微波,几只色彩斑斓的湖边翩翩缭绕在两人身旁。
  猫王爷细细地端详着端王爷苍白的脸,恍惚觉得自己从前大概从未好好地认真地看过他,端王爷的眉眼是他熟悉的,但此刻的神情却是最陌生不过。
  猫王爷的手抚过端王爷冷冰冰的脸庞,自相识以来,猫王爷还未曾见过他对谁如此冰冷过,指甲的凉意似乎顺着经络而上,一直凉到他心里。
  为什么偏偏是对我……猫王爷的泪水滑落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端王爷听不见他无声的责问,依旧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曾几何时,猫王爷也会这样为一个人失魂落魄,想他独行修炼的那几百年,占山为王,称霸一方,以为最是逍遥快活不过,却始终还是比不过于他相识相守的短短数月。
  世间七苦,最苦不过爱别离。
  从今往后,独留自己一人活在世间,那该有多么孤独啊。
  猫王爷思及此处,把心一横,从丹田处缓缓提出自己的内丹,低下头贴上端王爷的嘴唇,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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