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老师，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怪物吧？”
走到村里的时候，梁海文这样问我。我站住，重新打开了手电。
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刀刃正对着我。
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大概知道您杀人的理由。不过您好像杀错人了。这件事和康博士还有李宏斌半点关系都没有。”
“什么事？”
“号召大家给您打0分的是我，叫大家在投诉您的联名信上签名的人也是我。学校的处罚应该已经下来了吧？”
我恍然大悟。
这学期开学没多久，人事处说我今年评教的分数太低，再加上有几十个学生向教务处联名投诉我，只好“建议”我“另寻高就”。等着批学生一走，我也该卷包袱走人了。
原来如此。
“您别怕，我现在不会杀您。您要是也死了我们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我微笑着看他，“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叫我一起来？”
“因为我想证明一件事给大家看。”
“什么事？”我不由得好奇。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chapter 8
临近五点的时候月亮彻底从海平面上消失了，岛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打着手电，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营地。叫了几声柳静和吴圆的名字，却半天没听到回应。我心下一沉，把熄灭的风灯又点了起来，和手电一起照着到处找她们。营地周围没有，再往外找了一圈也没有。我想了想，吴圆怕蛇怕蜈蚣，她们不太可能往草木茂盛的地方去，于是就沿着海岸线一直找——故意走得很小心，也没有再出声。走了大约两三百米，终于听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传来两声低低的惊呼。
我照了照她们：“别怕，是我。”
终于看清了黑暗中的两个女孩子。她们不敢点灯，不敢呆在帐篷里，坐漆黑的岩石后面抱成一团。我平静地向她们宣布：“梁海文也被怪物拖走了。咱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吴圆“呜哇”一声大哭起来，“我要回家，老师我要回家……”
我走去坐下，摸摸她的头顶，“别哭，天亮了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这时柳静忽然冷冷地说：“我们能不能活到天亮都不知道呢。”
我伸手拍她的肩膀：“天就快亮了，我们只要坚持一会儿就好。”
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就被她一把抓住。
“老师，您手上有血。”
吴圆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柳静死死拽着我的手腕，推回到我跟前给我看：“下次杀人，记得先把手洗干净再回来。”她说着松了手，我这才注意到我的手背上有红红的一片血迹。
“你在胡说什么啊！这是刚才我自己受伤的时候，我用手捂住伤口——”
“可是我也记得，我们已经用纯净水给您洗干净了。您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止血布上面也没有新的血渗出来。您别跟我们说您又跟怪物搏斗，又受了伤！”
“啊，刚才确实是，怪物把梁海文拖走的时候——”
“你还撒谎！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物！康宁，小斌，还有梁海文——他们都被你杀了！”
柳静瞪大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你杀了他们！”
“呜呜……静静啊你说话不算话！我们说好了不惹她等天亮报警的！她会杀了我们的！呜呜……”吴圆哭着躲到一边瑟瑟发抖，似乎是想跑，却一步都跑不开。
我两手抱在胸前，微偏过头：“哟，原来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我？”我转头向柳静，“你说我杀人，证据呢？”
柳静刷地站起来，打开她自己的手电照向海中：“证据，就是康宁的尸体！”
我当真吓了一跳。
就在几米之外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从海水中冒了出来。有个人静静地躺在岩石的顶部，身上穿的确实是康宁的衣服。
“天啊——康宁——”我惊叫，“他怎么会在这里——快过去看看——”
“你还装！根本就是你把他推到了海里吧？他不会游泳，就这么淹死了，夜里潮水涨起来的时候就把他冲到了那块石头上！”
我冷笑：“他明明是在我们都睡着的时候不见的，就算他这的是被人推到了海里，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
“在你刚刚从帐篷里出来说村里有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手电。海文带来的手电都是充满电的，亮的时间越长它就越暗。吃饭打牌聊天的时候我们都在用风灯，睡觉之前大家的手电都没怎么用，所以亮度应该是一样的。只有海文的应该会暗一些，因为他自己在帐篷里照了一段时间。可是当海文说康宁不见了的时候，你的手电已经比我们的要暗很多了。你大半夜的打手电干什么？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把康宁叫起来，然后把他杀了！”
我吃惊点点头：“所以我叫李宏斌和我去找康宁的时候，你会那么强烈地反对。”
“后来你还是带着小斌走了。我立刻就把这个猜测告诉了海文和吴圆，还叫他们和我一起追上去阻止你杀小斌。结果他们都不信，还笑我担心小斌。后来你回来了，说小斌被怪物拖走——”
她说着哽咽了，淌下两行泪。
“我看到你的伤口，就知道小斌是被你杀的……”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伤处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但还是火辣辣地生疼。
她伸出右手，亮出中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你脸上的伤，是被小斌戒指上的石头划出来的吧？”
我笑笑：“想不到我们当中竟然有个美女侦探。”笑过之后，正色说：“后来你叫梁海文去找康宁和李宏斌，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是。我小声和梁海文说你是凶手，叫他想办法把你引开，或者干脆把你杀掉。你们走了之后我就带着吴圆跑出来了。没想到……梁海文那个废物，居然连你也杀不了！”
“怪不得。我说梁海文怎么会知道是我杀的人。”
“你去死吧！”她大叫着朝我扑过来，“我要给小斌报仇！”
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铅笔刀，冲我胡乱刺了过来。
手电和风灯一起落在了地上。整个世界重新回到了黑暗中。我只能通过柳静的喘息和啜泣声来辨认她的位置，伏低身体尽量躲开。
“吴圆！快来帮忙！”柳静在黑暗中刺了半天都没刺到我，气急败坏地大喊。
“可是……”吴圆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看来这个胆小的丫头一看风头不对就有多远跑多远了。
柳静冲她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不杀她，她就要杀我们！你想死在这里吗？”
“不——”那声音又远了些。
我大笑：“你以为你跑得掉吗？我能杀掉三个大男生，难道还会怕你们？我先杀了柳静再杀你也不迟！”话一出口，柳静的动作立刻慢了下来。
“呜呜她会杀了我们的！”吴圆带着哭声喊道。
“快来呀！唔——”
柳静的攻击在一声闷哼中停止了。
我听到她的身体栽倒的声音。
☆、chapter 9
手电重新亮了起来，吴圆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我注意到她的手里还捏着一块石头。
柳静躺在她身边，显然是晕了过去。
她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蹲下，狞笑着说：“老师别杀我，别杀我，我帮你，我帮你……别杀我……”她发疯般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开始用手捧起沙子撒在柳静身上。
“我帮你处理尸体，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别杀我……”
我皱起眉头：“喂。”
柳静的胸口还在动呢。
“老师快来……我们埋了她，再，再把那个……康……博士，埋了……”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想到平时最胆小怕事的吴圆，最后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
“老师，过来啊，老师——天快亮了，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吴圆？吴圆？”
吴圆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疯狂地往柳静身上撒沙子，“老师，杀人真痛快！杀人！杀人！我早就想杀她了！你看她那小样儿！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就知道对别人发号施令！”
吴圆说着俯身过去，揪住柳静的头发在她脸上狠狠甩了几个巴掌。
“吴圆！你过来！吴圆！快点！哈哈哈！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啊？！”
柳静的脸瞬间布满了红色的指印，可见吴圆用了多大的力气。我抓住她的手，“够了。”
吴圆抬起头看我，“老师，你别可怜她。我告诉你一件事，哈哈哈……你还记不记得，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有人上传了你的照片到论坛上……”
那一瞬间，我浑身冰冷。
我当然记得。
上传到论坛的照片一共有七张，无一不是把我的脸P到了某些成人片□的身上。虽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照片是P的，但是学生们还是发疯地在自己的空间和微博上传来传去。然后更多的人加入到P照片的行列中，看谁P得最“有创意”，仿佛一场狂欢的嘉年华。
这种小事学校当然是不会管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学生嘛，整个学校的衣食父母。只要他们没有杀人放火，校方乐得给他们最大的自由。
看着论坛里满屏都是那些照片，还有侮辱我的那些污言秽语，我甚至想过自杀。
人事处很快就做出了要我走人的决定，我反而感到一阵解脱。
这群恶魔。
亏了我居然还想要和她们好好沟通。
彻头彻尾的白痴。
吴圆飞快地说：“她说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让你知道学生也不是好欺负的！但是她自己根本不会PS，所以就叫我P你的照片，然后传上论坛。她说，你看了一定会气得跳楼。”
“是你们……”我喃喃地说，“是你们……”
差一点点就毁灭了我的人生。
那一瞬间，我有种要把她们撕成碎片的冲动。
吴圆拍倒柳静用的那块石头还掉在脚边。我随手捡了起来。然而在我来得及把它变成凶器之前，有一线冰冷的感觉从皮肤上侵入到胸口深处。
冰冷的感觉很快被剧痛所取代。我低下头，手里的石头悄无声息地滑落在沙滩上。
柳静原先拿着的那把铅笔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插在了我身上，刀刃全没在皮肤下面。
刀柄还抓在吴圆手里。
她的脸上绽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
“静静说得对，不杀你，你就会杀我们。”
小刀抽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痛觉占据了全部的神经。我坐倒在地上，本能地用手捂住伤口。湿热的感觉瞬间蔓延到整个手掌，然后又从指间渗出去。
伤口很深，正对心口，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地逸散出去。
我想说话，喉咙间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咯咯”的声音。
吴圆举着小刀再次刺了过来。
☆、chapter 10
“许老师——你——”
后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唤，是樊一峰的声音。
最后一把手电的光暗了下去，天却在慢慢地变亮。我捂着心口跪倒，丢掉了手里的水果刀。
梁海文带来的那把。
樊一峰从后面扶住我，“许老师，许老师，怎么样了？”他慌慌张张地把手覆在我手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我用微弱的声音说：“吴圆……吴圆……”
“天啊——这是——”
吴圆就倒在我身边，伤口中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沙子。
樊一峰俯身下去，用手试了试她的呼吸。
“不，不用了……她死了……”
樊一峰惊惶地看向我。
“许老师，我们不是说好了——”他大声质问我，听语气是生气了。
“你赢了，但是你，大概，没想到，我也想杀他们……哈哈……”
我狂笑着，语无伦次。杀死吴圆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仰天倒下，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的霞光。
原来我的猜测没有错，这岛上确实有人。
那个慌慌张张地在井边打翻了一桶水的人，正是学生们说的那个老家就在这里的那个老师樊一峰。
“一个星期以前梁海文打电话给我问岛上的情况，问得非常仔细，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想来这里玩。所以你们出发的时候我也来了，一来是担心你们在岛上有什么事，二来也是想回老家看看。我家的房子还能住呢。”
樊一峰这样说。
因为他是自己开着自家哥哥的船来的，所以除了他家里的人，谁都不知道他也上岛了。
“没想到你们会那么早到。我正脱得光光的准备从井里提水冲澡呢，就听到你哼着歌进村了。你说我能不吓得落荒而逃吗？”
结果不小心被我当成了和学生们串通的杀人狂。
他的真面目直到深夜时分才暴露出来。就在康宁忽然发疯地抓住了我的衣领的时候，有一条黑乎乎的人影从后面打晕了康宁。
我坐倒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他捡起手电照亮自己的脸，无辜地说：“许老师，是我。”
“樊……樊一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喜欢夜泳，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正想过来打个招呼。”
他用手电照了照昏迷过去的康宁，“这是你班上的学生吧？他——怎么会——”
我又怎么会知道？
两个老师，守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学生，都震惊得无法言语，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樊一峰碰巧就在旁边，后果不堪设想。
震惊之后是无尽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刚才的某一个瞬间，康宁确实是想要我去死的。
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为什么？我好好地教他们上课，我让他们公平的竞争，我牺牲周末陪他们到荒岛露营只为让他们解开心结，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恨我？
樊一峰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许老师，都怪我不好，乌鸦嘴。呸，呸，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吓你了。”
“但是，你确实说对了。你赢了。”我呜咽着说。
两个人合力把晕倒的康宁抬回了他家。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我对樊一峰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很想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都想杀我？你来帮我玩一次杀人游戏好不好？”
犹豫了很久之后，樊一峰答应了。
于是李宏斌和梁海文先后被我带进村，然后被樊一峰打晕带走。
为了让游戏逼真一点，我甚至用李宏斌的戒指在脸上划了一道；而樊一峰又当了一回苦力，把昏迷中的康宁放到水中的石头上。
我回头去找柳静和吴圆的时候，樊一峰正要在把梁海文背回家去。他叮嘱我，千万不要在他不在场的时候单独和学生们接触。
我看到梁海文的水果刀掉在地上，于是随手捡了起来。
在吴圆用那把铅笔刀疯狂地扎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想起了它的存在。
意识渐渐地模糊了。我忽然想，冥冥中是不是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一切？
这场游戏早就开始了吧？
也许是在梁海文把那份申请交给我的时候，也许是在我在他们的试卷上写下不及格的分数的时候，也许是在学生们刚刚踏进校园的时候。
一切早已注定，而我注定是这个游戏的输家。
“你不配当老师！”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你去死吧！”
在他们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作为老师的我，其实已经死了。
咒骂的声音渐渐地远去，耳边剩下的只有黎明时温柔的浪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