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遗事 by 诡丽八尺【完结】(3)

2019-04-27  作者|标签:诡丽八尺

闻缇是吞药死的,李细现在回想起来,还毛骨悚然。祝福那天半夜哭着喊着跑过来敲门,问他借三轮车,说他妈病了,快不行了,要连夜送到城里医院去。
等送到医院人就已经不行了,大夫说闻缇是吞药死的,祝福死也不相信,说他妈妈好好的,怎么寻死呢!后来,李细帮闻阿姨张罗了丧事,再后来,祝福高考考得相当出色,一个人到京城上大学,再再后来,就一个人去了法国。

雨很冷,祝福开始连连咳嗽,李细慌忙把外套脱下给他披上,“穿上,小心感冒!”
祝福没接衣服,“这几年一直没联系,就是因为有些事太伤心了,想忘掉,可真忘掉又舍不得。”
李细叹了口气,拦了辆面的将他拽进去,“我们打车走吧!”
祝福直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奢侈啊!”
李细瞅着他脸色冻得发青,心想,这还不是为了你吗!

Chapter 1.7

看着祝福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挺费劲地旋开老宅子满是铁锈的门锁,李细竟觉得有一种莫明的感动,“钥匙你一直带在身上?”
祝福点了点头,“是了,在外头,总想有点东西留在身上,说明自己还是有家的。”

三四年间,整个宅子荒芜得触目惊心,李细隐约看见祝福眉间的忧邑仿佛更深了。
进了宅子,就在祝福找了张废报纸拂着沙发上的灰尘时,李细早已不管不顾地坐在上面了,“这几年怎么过的?我想死你了……”
祝福本来擦沙发的手停住了,“不太好,很不好……”
祝福的声音很低沉,听得李细心里一酸,“那你就别走了,留在南城……”
祝福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还差些课没修完呢!前阵子生病又落下了课,没办法。”

李细倒是想起来,“是了,你们要学四年的,还差一年呢,不过能回来看看总是好事。”
祝福连连点着头,却又不说话。
李细坐过去,环住他的腰身,“我过来陪你吧!反正工地事儿也少了!”
祝福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静静地笑着,一如往日。
他的脸白净得几无血色,眉目都很秀气,微笑的样子,很温和很好看,李细看着他的笑脸,心里一阵悸动,粗手粗脚地凑了过去,猛地吮吸他的嘴唇,祝福似乎这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猛地推开他,冲到了旁边的洗手间。里面传来一阵干呕声,待李细走过去,正见祝福坐在一旁微微喘气。

是了,他是粗人,吃杂粮干重活的,半个月才洗一次澡,嘴里满是韭菜味儿……李细小心翼翼地问,“祝福,你是嫌我脏么?”
祝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别生气,可能最近喉咙有点敏感,可不是因为你!”
李细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现下也明白了,祝福一直都是讲究的人,又学了西洋艺术,当然嫌弃他这个粗人。李细只从兜里抽了棵烟,边在手里捻着边往外走,“好吧,别坐这儿了,地上凉!”
还没走出几步,却被祝福从后面抱住了,“李细,你别走,抱我,像以前那样抱我!”
李细先是愣住了,却又喜不自胜,把祝福紧紧抱住,捧着他的脸亲了又亲,“知道我多想你不?每天做梦都梦到你!”
祝福没有说话,只在那里静静地听着,眼里竟然泪汪汪的。
“你这是怎么啦?别吓我,啊。”
李细慌忙用手揩了揩他的眼泪,却留下两道粗粗的灰道子,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笑。
祝福说,没事,陪我说会话吧,回这儿,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儿。

天黑了,从祝福家楼上的阁楼望出去,外面灯火有点疏落,能搬的都搬出去了,连李家都不住这边了,留下的都是些贫弱的住户。

三四年前,这里还是有些兴旺的,那时李家的面馆总是聚了好多人喝酒搓麻,烟气冲天,不到半夜不打烊。凌晨四点开门,又是一天。
后来领导上传来消息,说要关闭这儿的几个工厂,重点发展西边,这儿才开始疏落起来,大家搬到了西边,照样办厂照样务工照样活着。

没开灯,阁楼里面有点阴暗,祝福坐在床边上,盯着窗台边的李细问道,“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吞药吗?”
李细回过头来看他的脸,不真切,声音也不真切……
“当然不知道啦,等你说呢!”
“我妈爱上我爸就是个错误……所有搞艺术的都是混蛋……

祝福的爸爸叫祝捷,闻缇和祝捷认识是在大学校园里,一个是将军的女儿,一个是潦倒的画家,一个是艺术系的学生,一个是艺术系的讲师。那时祝捷年少英俊,所有女生都喜欢他,闻缇见他一眼就爱上了他。

大小姐任性,画家也一样任性,两个人迅速结合了,没结婚就有了孩子,那时闻缇只有十七岁,家里觉得她有辱门面,将她赶了出去,倒霉的画家却心脏病发作不管不顾地死了。

祝福回忆说自己是遗腹子,他父亲是谁他一点也不关心,可闻缇总是强调,她是画家的儿子,这一点至关重要。

“我妈妈开始学着画家的样子每天作画,真以为画家的画就是圣品了。”

“这几年要不是外公的接济我们根本活不下去,外公劝我妈找个好人嫁了,我妈不听,我妈说要给画家办个画展,为了这个,她和省里几个管文化的人发生了叵担切┤擞猛昃筒还芰恕弊8K档秸饫镄α诵Γ澳鞘焙蛭乙丫闶露吹剿窃谧鲂┦裁矗衣栉擞闷け蕹榱宋遥橥曛笞约河挚蘖耍俸罄矗质钦飧雎只兀俸罄次衣杈屯桃┝恕?

李细听着这个,仿佛听着评书一般,呐呐地问,“你爸的画呢?”
“我妈给我留了封信,要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像我爸那样,”祝福咳嗽了几声,才又道,“还希望能给我爸办个画展……”

李细看着祝福的难过有点儿不能理解,却听祝福在那儿喃喃道,“其实我爸的画我看不明白,挥辛街挚赡埽锰没蛘呋锰担易芑骋墒呛笳摺涫滴乙恢毕氚阉幕樟耍衣杌嵯蛭宜髅摹?

“有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我妈死后,省里的男人又来找她,我拿铁锹把他砍倒了……”祝福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冰冷,“应该没死吧,只有好人才不长命……”

李细看着这样的祝福,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回忆起七年前,十五岁的祝福拎着铁锹去砍张家的男人,因为他当着闻缇的面骂她**。那时候要不是李细拉着,还真可能会出人命,祝福回来气得直哆嗦,说是哥们应该和我一起砍他,倒是闻缇一个劲地说谢谢,说要李细好好管着祝福。

消了气,祝福回忆说那时候他吓得要死,李细不拉着他也不会真砍,他只是气不过,没有这样欺负人的!说这话的时候,祝福呜呜地哭了,说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

回忆起那事儿,李细从后面抱着祝福,说这些年,你这小子受苦了,别搞什么艺术了,回来留南城吧,随便教点书,也稳定。
祝福听了低头笑了笑,好半天才道,“谁知道以后呢……”

8


Chapter 1.8

夜色深了,祝福没有去开灯,也没有说话,静静坐木板床上,反剪着双手,脸和手腕在被月光的衬托下带着几分惨白的死色。
李细坐在旁边问着他过去三年的生活,问他未来的打算,祝福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睡着了。
李细知道他旅程辛苦,小心翼翼地退下靴子和衣物,将他安置到床上。
祝福皮肤白得蹊跷,嘴唇紫白,带着病态,睡梦中,眉头皱着的,眼珠骨碌碌直动,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什么。
李细将耳朵附过去听在他讲什么,却又听不清,反倒是祝福呵出的气,让李细浑身燥热,片刻难耐。
李细看祝福仿佛睡沉了,将他内裤退了下来,将他那活儿放到嘴里含着,轻轻搅动,祝福战栗了一下,睁开眼睛,用手敲了敲李细,“别弄了,给我弄疼了!”
“你不喜欢?”
祝福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睡了。
李细可不想睡,这时候他等了好几年了,多想能好好看看他,和他亲热亲热。

十几岁时,李细经常和祝福到废教室里坐着,因为那里四下无人。李细还记得那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把石头搬起来,能找到很多蜗牛,有壳的和没壳的,李细喜欢把它们放到手上玩,看着它在手上留下条长长的印子;蚯蚓也不少,李细把它们揪成两截,看着它们带着黄色的脓在地上蠕动。
祝福如果坐在他旁边,会变了脸色,他最怕这些肉乎乎的东西。

坐在废教室的石阶上,李细经常将祝福扯到怀里,他会将他裤子退下去摸着他的小和尚,将几根手指探到他的肛门里,他那里很紧很热,摸上去很带劲;或者顺着他的耳根舔到肚脐。祝福那时候会紧闭着眼睛,仿佛承受着某种痛苦。他安静地等着李细道歉,但除了第一次以外,李细从来没有道过歉。

于是祝福告诉李细他不喜欢这样,况且他身体不好,容易着凉,着凉就会生病,但祝福却从来不挣扎,甚至会将衣服扣子解开让他摸,他的皮肤很光滑清凉,李细经常用指甲掐祝福的乳头,祝福带着要哭出来的神色,却从来不告饶。

想起过去,李细感觉自己带着难得的温柔,不知该往哪里用。李细见祝福是趴着睡的,帮他翻过身来,将他衬衫的扣子解开,苍白的脖子、瘦弱的胸膛看上去有几分**,李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想凑过去亲一亲的时候,正听到楼下一阵阵的砸门声。

“喂,你找谁?”
“李细啊,祝、祝、祝福回来了、了、吧?我……”说话的是住这儿附近的于结巴,李细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有信给祝福。
“这这,这是去、去年的信了,寄到这里、这、这、这里没人……”
李细接过去,沉甸甸的,差不多有4-5封信那么多,看信封,是从外地寄来的。

回到搂上阁楼,祝福已经醒了,开了灯,坐在床上发呆。
“你的信。”
祝福“哦”了一声,将信接过去,逐封读完,苍白的脸上带了种奇特的神色,“李细,这儿附近哪儿有电话?我想打个长途。”
“谁啊这是?”
祝福勿自瞅着信封发呆没有回答。


9


郭家的小卖店可以打长途,李细和祝福过去的时候八点多,老板娘坐在柜台前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电视,电视里面放着些磨磨叽叽的连续剧——《情满珠江》。
电话就一部,有人打电话没完没了,祝福一边排队一边继续看信,微笑着。

祝福的笑一向很好看,小时候是那种单纯的,有几分倔强的好看,从法国回来,更添了几分艺术气质,这点李细不在意,老板娘是女人,却敏锐得多,也不看电视了,“祝福哇?啥时候回来的?还记得姨不?”
祝福笑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经常来您这儿买酱油,回来得匆忙也没给您待点啥。”
老板娘啪的一声把电视关了,说,客气啥,有这份心就行了! 还记得我家郭琦不?在京城念大学哪!

祝福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有点儿不好意思,记得啊,当然记得,大美女怎么不记得。
老板娘一听乐了,“郭琦最近倒不忙,周末就回来,让她陪你转转,南城变化挺大的!”

老板娘的女儿郭琦是他们班上同学,能歌善舞,还是文艺委员,人长得顶漂亮,人员极好,那时候有首歌,叫什么来着,挺爱国的,歌词是“国旗国旗我爱你,金星金星照大地,我愿变朵小红云,飞上蓝天亲亲你。”被很多男生别有居心地唱成,“郭琦、郭琦我爱你……”这歌李细也唱过,但是凑热闹。

郭琦去上大学时,班上好多男生送他,李细还送了她一幅相框,里面空空的,祝福就在里面插了张素描的画,画的挺好看的,尤其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你,能漾出水来。

想着这事儿,李细回话道,“不用了,姨,我陪她转就行啦,郭琦难得回来,挺多男的等着哪!”

“咳,你这孩子咋说话哪?”老板娘啐了一口,“学学人家祝福,留过洋的就是有礼貌,我们家郭琦可是挺规矩的姑娘!”

这时候前面的人打完电话了,祝福过去按了个号码,等了一会才轻声道,“小山吗?我是祝福。”

李细也不和老板娘瞎贫了,竖着耳朵听,瞪大眼睛看着:

祝福看上去有些腼腆,小心翼翼的,“呵呵,挺好的,还行吧,你怎么样?”

那边的声音听不清,却见祝福笑了,起先只是个微笑,然后嘴角慢慢上扬,眼睛弯了起来,笑容一点点放大,看上去很有神采,“呵呵,我也这么想,我上个月在山上画了几幅,可惜没带来,真想给你看看!”

李细倒是懵住了,祝福习惯笑,他和任何人说话都不经意微笑着,只要你不恼了他,却很少笑得这么开心。

就在李细懵住的时候,祝福挂了电话,老板娘说什么也不要钱,还说等郭琦回来过让她找你。

祝福也不顾李细使眼色,点头说好的。

出了门李细才想起还没吃饭,说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吧,吃拉面吧!

祝福笑笑,忘记了,你吃吧,我不饿倒是。
李细知道祝福不在外面吃饭,不卫生,但李细不在乎,拉祝福跑到家小面馆点了大份的牛肉面。
“喂,你刚刚给谁电话?”
“大学同学,一起学油画的。”祝福抿着嘴笑了笑,“以前关系挺好,最近一直没联系!”
祝福笑得很愉快,李细听的闷闷的,想起小时候祝福多乖巧,就认李细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不见,他还真是变了,提到郭琦会脸红了,还会和别的人讨论画画儿,可不是,他没念过大学,也不懂什么画画儿,李细一生气,汤喝得咕噜噜直响,抬头看着祝福看着自己。

“咋啦?”
“没事,我后天去漓江转转,好容易回来趟……”
“啊?”李细一听心凉了,砰的一声把碗放到桌上,怒气冲冲道,“为啥?不陪我在这儿多待会儿?”
“答应了人,”祝福看他不高兴,轻声解释着,“刚刚和小山通电话,他人在漓江呢,那里风景好,我也想找点灵感……那个,我还回来呢,从这儿回去,总行了吧!”
李细本来还不生气,这话就仿佛在他头上砸了一记闷棍,脑袋翁翁直响,使劲扯着祝福衬衫领子吼道,“你算算你刚呆几天?”
“你他妈的故意让我难受是不是?我盼你盼了多久?你能耐了,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干粗活的,说不到一起去了,还不能陪你画画儿,是不是?”

祝福脸涨红了,估计是勒的,使劲去掰李细的手,“放手!李细!你疯了吗?想谋杀我?”
李细这才发觉过头了,将他领子松开,坐回座位,撇见祝福整齐的装束被他弄得有点狼狈,有些难堪地别开头。
祝福叹了口气,“快点吃吧,明天还上班呢!”
“我不去了,我陪你,你后天走是不?”
祝福愣了愣,说好吧,都一样,就想去我妈坟上看看,省得她惦记我。
“她跟你说啥了?”
“她让我去那边陪他……说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李细觉得这话不吉利,又想起闻缇的坟就在这儿附近,生生地打了个寒噤,“你可千万别答应她……”
祝福笑着说没事,前阵子身体不好,喜欢胡思乱想,其实他妈也希望他好好活着,他过去了,谁给画家办画展哪?

10


Chapter 2.0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祝福已经起身了,在厨房里面忙活着,然后叫他下楼吃饭,厨房的水汽沾在衣衫上,带着些甜丝丝的香气。

“猜做的什么?”

这个香味儿他不陌生,是南瓜粥的香味儿,十年多前,刚认识祝福时,闻阿姨就用一碗南瓜粥收买了他这个野小子,开玩笑的一句“照顾我家祝福,”让他一照顾,就是十年。

此时的祝福正盯着李细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细探过身子,抓住祝福的胳膊将他扯了过来,“祝福,过来,让我瞧瞧。”
还没等祝福反应过来,李细就解开他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膛,和两粒粉红的乳头,祝福一惊,“干什么李细?”
李细凑过去,用嘴含住祝福的乳头,轻轻地吮吸,如同婴孩吮吸着母乳,祝福的乳头很圆润,轻轻一触立刻涨满了,传来阵阵的战栗。
“轻点,李细……”祝福本来想推开李细,却反射般地越抱越抱紧了,一边抚摸着李细的发穴儿,一边微微喘气。
李细一点点仔细地吮吸着,唯恐错过一分一毫,祝福的身体很干净,乳头甜甜的,带着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李细在林子里面经常闻到,类似清晨草木的香气,李细用嘴用力吮吸着,感觉这香气也跑到自己身上,仿佛沾上了大自然的气息。
祝福没有挣扎,双手将李细紧紧抱住,身上仿佛被电过般一阵阵战栗,不断传来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李细又吮了吮另一只,轻轻地用舌头打了好几个转儿,“祝福,我们要是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祝福挣脱他,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身来,“我被你弄得受不了,还是饶了我吧!”
李细看祝福生气,赶紧给系好扣子。
祝福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吃饭了。”
李细也不闹了,拽了他到楼下吃饭,祝福盛了粥,端过来几个小菜。祝福端碗的手白得透明,温润好看。以前闻阿姨的手也是这般柔美,却因操劳家务而变得皮肤龟裂,但她抚摸祝福的样子,还是那样温暖,温暖得让人羡慕。
想起闻阿姨,李细心里有些难受,“祝福,我今天陪你去看看闻阿姨吧!我也想她了!”
祝福一边静静地喝粥一边说好。
以前祝福的眼睛总是明澈,像是春天倒映蓝天的一汪池水,而现在,祝福的眼神多了几分幽深。
李细突然觉得,时隔三年,他突然猜不出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了。

闻缇的坟在后山上。深秋,山上的叶子转黄,一场霜下来,树叶一片片横尸在地上,李细看着这场景,多了抹愁绪,如果那是愁绪的话——
李细回想着,闻阿姨下葬半年后,祝福就去京城上学了,那年夏天,李细高中毕业,暂时没找到工作。祝福一直都和李细待在一起,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却什么也没有说,而祝福现在,也仿佛这个样子。

“还记得以前吗?你临去京城那会儿,我们经常来这儿?”
祝福走在前面,头也不回,“记得,你记得的我都记得。”
祝福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仿佛怕吵了这里安睡的灵魂,
“真的?”李细又惊又喜,“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什么吗?那天下了雨,我们在茅屋里躲雨,你亲了我,然后……”
“住口!李细!”祝福沉声道。
李细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再提,紧闭了嘴不说话。
祝福似乎觉得不妥,放柔了声音,“有些话,我们回去慢慢讲好不好?我妈听了会不高兴……”

闻缇的坟到了。祝福静静走过去,慢慢蹲下身,用力拔着坟头杂乱的青草,用袖子拂着碑上的灰尘,过了一个多小时,才仿佛对这一切满意了,蹲在坟前微微笑着,那笑容看不真切,但肯定有些复杂。
李细在旁边瞧着,想过去,却觉得中间隔了层厚厚的墙。


Chapter 2.1
祝福在坟前坐了大半天,下山时已经傍晚,李细和祝福一前一后地走,李细是肚子饿得发慌,走得噌噌快,祝福慢慢地走在后面,不知是疲倦,还是不舍。

祝福虽是安静的人,却也绝少这般安静,一天最多说了五句话,李细隐隐觉得,祝福是不是不再打算回来了?这个想法在他心中徘徊不去,越想越心惊。

“祝福?”李细停下脚步,等他走近。
“嗯?”
“你还回来吗?你可一定要回来啊!”李细的目光炙热,声音也因迫切而高了八度。
祝福静静地看向他,并不答话。
李细虽是粗人,并不笨,他知道沉默的意思,也闭了嘴不说话。

从山上到祝福家也不过十来分钟,李细却觉得特别漫长:小时候祝福只认得他一个人,而现在,他心里装了他妈妈的遗愿,装了巴黎的艺术梦,装了那个给他写信的小山,装了漓江的山水,根本没有容他的地方了。

看着祝福把门旋开,李细心下凄凉,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了?
“今晚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秋风渐紧,祝福微微咳嗽。
“我明个走,送你上车,以后……”李细恨恨道,“以后你就不回来了?我没说错吧?”
祝福转头看向他,回身将他抱住,李细只觉得肩上有些温热,“祝福?”
祝福松开他,擦了擦眼睛,眼圈有些发红,“这么多年,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李细心下黯然,蹲在院子里抽了根儿烟,祝福坐在地上,“你也二十好几了,考虑考虑成家的事儿吧,也该稳定下来了……”
李细本来想发火,看着祝福温和的脸,却只想痛哭一场,“你呢?”
“我……”祝福淡淡笑了笑,“不知道……我外公要我毕业去京城的机关工作,他说搞艺术害人害己,我不会听他的。”
祝福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倦意,“因为我不欠他的,这几年花的钱都是我自己挣的……入了这行,中毒很深了,咳咳……”

祝福又开始咳嗽,一声、两声,李细拽了他,“快起来,地上凉!”
祝福坐着不动,“别管我,回去吧!别再旷工了,我会再回来看你……”
“谁他妈的我也不管……”李细使劲拽祝福起来,“你给我回屋去,否则感冒了,还去不去漓江了?”
祝福有些无奈地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附近的铁门叮叮当当响了,有人再敲门。
李细走过去开门,一看竟然是林路。
“林子,你怎么来啦?”
“我……”林路看了看他身后的祝福,犹犹豫豫道,“那个……李老大,领导上缩短了工期,说是要在元旦前完工,工地没你不行啊!”
李细本来心情就不好,声音提高了八度,嚷嚷道,“我管他什么工期不工期,我弟弟回来我陪陪他都不行?”
还没等林子开口,祝福突然道,“今个早点回去吧!我明早也走了,离车站近,东西也不多……催你回去说明你重要,是不是?”
林路连连点头,“对啊对啊,老大!”
李细肚子里恨得咬牙切齿,骂这个林路早不来晚不来,却也只能如此,转过身,揉了揉祝福的发%

22


声明:
前一章有部分重写了。


李细想想,祝福这年头儿是够倒霉的,不过听他埋怨“倒霉”还是头次,那家伙向来一声不吭,倔得像头驴子,于是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祝福不知道他笑什么,有点迷惑地道,“说真的,我在灵隐寺求的高香,还真不灵验!”
“你求了什么?”
祝福眯着眼睛,看着探出头来的太阳,闭了嘴不再说话。
“嘿,我的倒是挺准,今年比去年挣得多!”
“那倒是应该还还愿!”
李细抓过祝福的手,亲了亲,“我可不去,这不是我最想要的!”
祝福没有问他想要什么,他是聪明人,一切都知道,就因为知道,所以才难以面对,“你和林子怎么样?我觉得那孩子不错。”
李细听到林子,有点窘,闷闷道,“挺不错的孩子,可是……我……”

祝福听着,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将外套脱下来,在废房子旁仔细拣了些砂石和泥土,用衣服轻轻包起来,如同包着亲人的骨灰。
十一月底天气转冷,冻得人骨头生疼,李细自己灰色的棉袄套在他身上,看上去笨拙可笑。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刺激了鼓膜,“哟,谁回来啦?”
扭头一看,是附近住的张老太,张老太是南城里面少数裹过脚的,活了九十多岁,人变得枯瘦如鬼,疯癫癫的。这会儿张老太用黑洞般的眼睛盯着祝福,“孩子,你回来啦?”
祝福吓得咽了咽口水,是啊。
张老太说房子在那边呢,你妈和你爸在住着!
祝福一怔,然后试探着问,“您见过他们?”
张老太尖声笑了起来,呲着牙床,当然啦,我昨天晚上还见着她,她有时会到这儿看看,穿着那白衣裳,一点没变啊,倒是我,越来越老了。
然后突然噤了声,用风干的双手将祝福的手抓了去,放在鼻子上仔细嗅着,“嗯,怎么有股不好的味儿?死人的味道。”
李细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打断她,“你这疯婆子瞎说什么?”
张老太想了会儿,突然高声笑了起来,“我看你妈八成想你了,过个年头一家三口团聚团聚该多好!”
李细听着一身冷汗,说你这疯婆子再瞎说,我现在就让你见阎王!
张老太嘿嘿笑着转身走了。

过了半晌,见祝福站在那里不动,仿佛在考虑着什么。
“别听他瞎说啊!”
祝福抬眼笑了笑,“走吧,该回去了。”
李细拍了拍他肩膀,“别瞎想了,那老婆子疯了……”
“李细,其实我害怕,我怕死……”祝福轻轻道,“在法国病了几次,差点没救回来……”

李细故意哼了一声,用手敲了敲他脑袋,“还挺迷信哪!别信那个,咱们还是大好年华呢!”

祝福低头叹了口气,缓缓的,压抑着某种情绪,“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别当回事儿。”

祝福生病的时候喜欢胡思乱想:去年他肺子出了毛病,切了半个肺叶,手术前洗了几次肠子,将导尿管插进膀胱,导出黄色的尿液,鼻腔、胸口、喉咙插着各种管子,心血管爆裂那次,三个月都没法下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这些都让他很难堪;他害怕自己哪一天身上插满管子、接满仪器、身体变形、头发和牙齿脱落、满身腐烂的气味,腮帮子和大肠里塞上塑料的填充物,不过对于死亡本身,他并不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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