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兔儿灯 by 琥珀虫子【完结】(3)

2019-01-24  作者|标签:琥珀虫子

  京城中,春雨贵如油,可这日从一大早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点就没断过。

  舒以旭又在一下课的时候独自跑回了家,有点赌气的肖子南干脆和老师聊到天黑了才怀着晦暗的心情回去。回到家他也不想找舒以旭,径自呆坐在房里,直到有人敲门他才惊醒一样的忙着去把门打开,来人是老高的女人:

  “子南啊,怎么我打了这半天的门你才听见?别发呆了,你的喜事要来了,呵呵,先不跟你多说,少爷叫你去呢,还不快着!”

  她的话肖子南只听进句“少爷叫”,没等多催,他已经在舒以旭的屋前了。

  “你来了。”先开口的是舒以旭,口气比起平日缓和了不少。

  “是。少爷找我有事?”

  肖子南注视着眼前的舒以旭,他与平时——有点不同,具体的也说不上什么,只是觉得与点怪怪的,那双明明是在看着自己的眼睛此时仿佛穿过去,正看着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整个人空荡荡的,了无生气的样子,肖子南的心又纠成一团了:

  “少爷身体不舒服吗?”

  “什么?哦,不,没有,我很好,很好很好…………”

  “少爷这段日子…………”说不说呢?罢了罢了,说出来也省得自己日夜悬心的难受:“少爷最近干吗要冷落我?”

  舒以旭听了,一丁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定定的坐在红木椅上,眼睛也还是定定的直视前方,漠然也默然的一动不动。

  “少爷今天不说出原由来,我就不走了!反正我也憋在心里好几天了!”肖子南等的不耐,又说道。

  “你……今天不走,明天还是一定要走的…………”舒以旭微微张开嘴,几近呓语的说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肖子南皱起双眉,走进了舒以旭问道。

  “我说,我是主子,你是我的下人,下人于我就象猫狗一样,喜欢就亲近,不喜欢就疏远,我笑的是你还有胆量来质问我原由!”舒以旭的双眼动了动,声音不大也不小,足够让肖子南听的清清楚楚。

  没等浑身因为听了这话而不住颤抖的肖子南说话,舒以旭又说:

  “今儿叫你过来,是要放你一个月长假,完了后你爱回来就回来,不喜欢回来就算,不必跟我多打招呼,我没有那个闲功夫,好了,话我说完了,你下去吧。”

  肖子南再度感到极度的寒冷,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舒以旭吗?是那个总用各种借口围着他。离了他片刻就要闹事不悦的舒以旭吗?是那个刁蛮却可爱,脾气坏却善良的小少爷吗?眼前这个舒以旭,有修长优雅的面庞,冷漠无情的风范,还有一双结了寒冰的眼睛,这是一个多么陌生多么无情的“主人”!!

  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几步,肖子南真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还有余力做的,只是对舒以旭抱抱拳,回过头用最后的力气,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间虽然是春天,却比最冷的冬日更刺人寒冷的屋子。

  雨丝不明人的愁肠啊,它只是淅沥沥淅沥沥的飘落它的,脚步踉跄的肖子南仰头望天,清凉的水敲打在脸上并不会令人不快,只是那水它究竟也浇不灭心中那团燃烧的火呵,那火,熊熊起舞,只烧的肖子南双目赤红,浑身难受。。。

  “哎呀,子南,你怎么才回来,婶子还有事情跟你说呢,快来快来!”肖子南在舒家兜转了不知多少功夫,若不是他的婶子出声唤住他,许他这一夜都不会停下了。

  “婶子,你有什么事吗?”肖子南住了脚步,疲惫的开口问道。

  “瞧你浑身淋的,跟个落汤鸡子似的,快来,婶子等你好久了,天大的喜事啊!我跟你叔叔为你定了门绝好的亲,人家姑娘家道殷实着呢!你叔叔刚跟少爷说了,少爷可真是对你不薄,赏了你一百两银子不说,还答应给你三十天空天儿,你说这可不是大喜不是?”

 一道闪电样的东西劈过肖子南的头,他楞在当地,他婶子的话让他察觉了什么,模糊的又清晰的,更多的思绪下冰雹般纷乱无章的砸进他的思想,其中却时时清清楚楚的闪过舒以旭的面庞,冰冷的,无情的,苍白的,他那无升降起伏的声音同时也在脑中响起:

  “我放你一个月长假,完了后你爱回来就回来,不喜欢回来就算,不必跟我多打招呼……”

  那声音中可是藏了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又希冀着自己能知道的情绪?

  那眼睛里可曾藏了些许自己以前看不清的什么东西?

  肖子南蹲下来,抱住头,更多的画面飞快的在他眼前掠过:

  那被舒以旭当宝贝挂在床前的兔儿灯

  那黄澄澄香喷喷的菠萝

  那总是围着自己打转,伺机耍赖撒娇的孩子和少年

  那流血的头

  那哭泣的脸

  还有那含笑的眼

  和时而高高翘起时而弯弯展开的唇

  那个自己想一直一直陪伴着的从来没想过要摈弃的人………………

  飞快的转过身子,肖子南感觉的到风在耳边呼呼而过,感觉的到雨丝斜斜的打在脸上,听的到婶子的惊呼,而他只能想的到一个人,那人,是他的少爷,不,不对,是他的以旭…………

  其实从肖子南的屋子到舒以旭的西上房距离并不远,肖子南到的时候却是气喘吁吁,心跳的也是又快又急,站定了,深吸上几口气,才推开房门,轻唤了声:

  “少爷?”

  并无人应。

  肖子南走进去,屋内空空如也,没有舒以旭的身影,倒是卧房南边对着花园的大窗户大大的开着,风雨从那里窜进屋内,吹的两边的窗帘子不住的“趴趴”飘动。

  肖子南呆呆的杵了一会儿,又呆呆的也从窗户中爬出去,然后就看到了同样呆呆的站在花园假山后的舒以旭。

  从不曾觉得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舒以旭看起来——是如此的瘦弱,他应该听的到有人来了,却还是不动不言的站着,任晚风和春雨将他薄薄的衣服打湿,吹起,再打湿,又吹起。

  肖子南站了会,终于迈出了脚步,他走过去,伸开双臂,重重的,大力的,紧紧的将那同样被雨淋湿的僵直身体完整的纳入到自己的臂湾,冰凉而纤细的感觉,应该不是太好的拥抱对象,肖子南却几乎叹息出声了,只因那人在怀中,竟瞬间填满了长久以来的空洞,这感觉,简直好的令人——沉醉。

  舒以旭动作缓慢的回过身,两人贴近的距离很近,他的额头抵着肖子南的下巴,渐次的他也感到了包围着他的体温,是真实的,有雨滴落在眼里,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一双手在他的脸上摩挲,那动作细心而温柔,从自己靠着的胸腔里传来有点闷的声音:

  “以旭………………”

  舒以旭再次闭上眼睛,却被人强迫着打开,他抬起头,望到的是肖子南充满感情的脸,一张同样被雨打湿的脸,而那对眼睛,仿佛春雨落到了里边似的,看上去那般的柔情似水呵。舒以旭微笑了,他微笑着说:

  “是你啊。我正好有问题想问问你。我为什么会这么奇怪的?听到你成婚我干吗要心痛,要觉得天崩地裂呢?你就只是我的一个随从而已啊?可是你知道吗?我这里,”

  他拉着肖子南的手抚上他的胸口:

  “一直都好疼,疼到我想要是能冻成冰块,冻的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去想就好了。我想不通,我怎么会见到你就要脸红,就会慌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不对,这真的不对,我才是主子,没道理让你牵着我的鼻子走啊。喂,你不要不说话,你来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我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是不是…………”

  “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怎么样。”肖子南也微笑了,他捂住舒以旭喋喋不休的嘴:“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得了同一样病,而且病的都不轻。”

  舒以旭讶异的,同时也因为肖子南又加重了揽住他的力道,微微张开嘴,满眼疑惑的看着笑的傻乎乎的肖子南,刚想说话,就被肖子南打断——肖子南,吻了他。

只被轻轻触到的瞬间舒以旭的心就以惊人的速度跳动起来,必须要紧紧攀附住眼前坚实的肩膀才站的住,其实那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嘴唇互相碰了碰而已,带着温度的舌尖舔试过彼此的,重叠的唇瓣都是抖抖的,湿湿的,两个人象好奇的鸟儿一样轻啄着对方的唇,一遍遍的变换着角度和力度,这个带着雨水味道的吻,到了最后谁也说不清它究竟是太短,还是太长了。

  好不容易舍得分开后,两人微拉开了些距离,都瞪着对方红红的脸和红红的唇。然后他们突然间都乐起来。

  “你不结婚了?”

  “我本来就没想过。”

  “那你什么时候结?”

  “等到你结婚的时候。”

  “我要是一辈子都不呢?”

  “那我陪你一辈子好了。”

  “真的吗?”

  “当然。”

  “不骗人的?”

  “当然。”

  “你刚叫我什么来着?”

  “以旭啊,你的名字。”

  “谁许你直呼本少爷名讳了?”

  “你告诉我的。”

  “什么?!”

  “反正我就是知道我这么叫你你高兴。你还装什么装啊?!”

  “……那我也要换个名字叫你!”

  “随你好了,是什么?”

  “…………”

  “你大点声,我听不到。”

  “…………”

  “啧啧,后廊上那只最呆的鸟叫的也比你的猫声儿大些,是男人就干脆点!”

  “南哥哥南哥哥南哥哥南哥哥!!!!!!!”舒以旭的声音贯穿了整个黑暗的后花园,象只被惹怒的小狮子一样惊天动地的。

  小狮子吼完后才想起来不好意思,看到肖子南又惊又喜的样子就更想收拾起全身炸开的毛试图躲起来,怎奈猎人的脚步快了他一步,帖进他的耳边,肖子南悄悄的,拉长声调答了声:

  “哎。”

  那吹进耳蜗的热气就足够让舒以旭红了一向自以为不薄的脸皮。

  毛毛的雨还在纷纷扬扬的飘落着,只是它落在舒以旭和肖子南的身上时,再也无法让他们觉得到寒冷了………………

  曾经舒以旭和肖子南在那个春夜(列位,表想歪了~)后都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们两个不想,他们,就不会分的开。好象所有的人在年少时都曾笃定过:凭借自己的力量,是可以胜过一切的。也好象所有的那些少年在长大后都会反省出:那时的自己,是何其的天真。

  1937年7月7日,在多年盘算后,日本人借口在在卢沟桥附近的龙王庙进行夜间军事演习时丢失了一名士兵为由,在8日的上午和下午以猛烈的炮火攻占宛平县城,自此他们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不详的隆隆炮火虽然还传不到住在京城深处的舒家,但是那闻不到的火药味早已让整个北平陷入巨大的不安和恐慌中。老高一大早的就亲自站到了大门口,硬是用一把老骨头拦下了想出去看个究竟的舒以旭和肖子南,又给远在南疆的舒老爷发了电报,大家都清楚,局势是不会好转了,在天津的日本人也蠢蠢欲动,古老的京城,这次恐是再难逃过日寇的侵犯。

  果然,7月11日起日本人开始以大炮轰击宛平城及附近一带,使得战事开始扩大到北平周围地区。虽然29军各部奋勇抵抗,究竟是难以挽回大局,至7月底,北平基本沦陷。中国明清两代的盛都啊,在日本的枪炮下成了遭受**的难地!

  也正是在7月底,舒老爷的一位在天津的朋友冒死来到北平的舒家,当着老高的面,交给舒以旭一个厚重的信封。刚一打开,里面首先映入大家眼帘的,就是一张船票,那是一张从天津塘沽起程到上海的船票,在那时的北平,这样的船票无异等于可以活下来的最好依托。肖子南在看到船票的瞬间暗自舒了口气,在老高的眼中,他发现了同样如释重负的情绪。

  “刘叔叔,票就只有一张吗?”舒以旭并没有继续看信,他近乎冷然的问道。

  “以旭,你不知道,现在这船票简直比一座金山还宝贵啊,你父亲为了弄到一张,几天几宿没来得及合眼,你还嫌少?!”

“刘叔叔你也应该看的到,舒家在这里,有上上下下几十人口,难道我能自己去逃命吗?”

  “少爷,”一直沉默的老高突然说:“你甭担心我们了,我早就跟老爷打过招呼,送你上了船后,我就要带着我那一家人回我们湖北老家了,眼下这时局,哎,左右能死在祖坟旁边就是福分了。至于其他人,老高也早就给他们通过风了,老爷答应我们,北平的这些家业就分给我们下人,足够了,碰上你们家这样的主子,是福啊,您到了之后常记挂我们就也是了。”

  “是啊,以旭,你赶紧收拾,明天我们就得赶去塘沽上船,事不宜迟,那日本鬼子的枪炮不等人啊!”

  舒以旭反倒不再言语,他偏过头,看着肖子南,一字一句的问:

  “这事,你事先可知情?”

  “高叔前天夜里和我提过。”

  “你没有什么异议吗?”

  “我怎么会有?能看到以……少爷你平安离开北平,是子南最大的欣慰。”

  一种奇怪的表情浮现在舒以旭称的上精致的脸上,那表情,非悲非喜非怒非乐,若硬要形容,只能用“奇怪”二字。

  “肖子南,你给我听清楚了,从明天起,你我,再无相见的一天!”

  肖子南的身形似乎晃了晃,他扯开嘴角,勉强笑着说:

  “少爷多想了,我会跟着叔叔婶婶回山西,离上海,比北平近多了,谁说…………”

  “最后一次,我问你,你,没异议吗?”

  肖子南突然非常严肃了,他没有调开眼神,直视着舒以旭大睁的双眼,缓缓道:

  “少爷,即使你我就此咫尺天涯,永不再见,您能好好活着,也是子南今生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绝无异议!”

  这回是舒以旭脚步不稳的倒退了几步,等他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看着仿佛笼罩在一片灰雾中一般,过了许久吧,幽幽的,却又无比清晰的,他终于开口道:

  “老高,舒家对不起你们,希望你们所有人能在乱世中有运气可以活下去。刘叔叔,明天凌晨,我随你去,好了,我想一个人再在我的家呆一晚上,你们,都请出吧。”

  肖子南第一个走了出去,大步流星的,他的头抬的很高,是不是——因为他得让流出的眼泪可以流的回去呢?

  一个晚上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枯坐了一宿的肖子南并不惊讶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在一直做着一个灯笼,一个活玲玲的兔儿灯,雪白的身子,淡粉红的眼睛,里面可以点上一只通红的蜡,听说啊,这兔儿灯可以祈福的。

  一个,不成,那耳朵太大了,以旭会挑剔。

  再一个,也不成,眼睛没神,以旭会笑话

  又一个,还不成,嘴巴咧大了,以旭会撇嘴。

  再来

  继续

  一夜的时间真的很短,还没怎么着呢,东边的天已经极其细微的发出光亮了。

  一直坐在窗户边的肖子南抓起最后一次做成的,勉强算是满意的兔儿灯,冲出房门,向大门狂奔而去。

  再见一次他,再看看他那双含过笑,有过嗔的眼睛,再说句“保重”,再送他个兔儿灯,离别他的感觉还如此的飘渺,好象一切不过是场梦,他们,原还可以欢欢乐乐在一处的,所以,再让他们拥抱一次,如果上天有灵,再让他可以吻一下那两片多么甜蜜的唇吧,只轻轻的,轻轻的一下就好,就满足了…………
所有的意想在空洞大开的大门前从美梦的高空跌成粉碎的碎片,老高萧索的走近肖子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道:

  “子南啊,他们走了,少爷大半夜的突然执意要提前一个时辰走的……子南好孩子,别哭了,知道你舍不得少爷,别哭了,啊…………”他自己说到这儿也是哽咽的再无法开口,只能再重重拍拍肖子南,慢慢度进内院。

  我……在哭吗?肖子南抬手往脸上一抹,一手的水,热热的,再抹一把,一把,又一把,总是一样,一满手的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视线模糊了,嘴里咸咸的,然而他还是不能肯定,怎么会?自己早就想好最后也要微笑着送他走了,怎么哭了?还哭成这样呢?

  啊,不好,兔儿灯都被水浸脏了一块了,慌忙的伸手擦,更大水渍却染了上去,赶快在胸前的衣服上蹭蹭想弄干,不料胸前也一点干地方也没有,纸都开始要掉了,这可不成,这灯是要送以旭的,要亲眼看着他亲手拿着蹬船,陪着他去上海的,你不能湿,不能坏啊!

  自己身上已经全是水了,就象那个雨夜一样浑身是水,只好把胳膊伸的尽可能的长,让兔儿灯离他远点,更远点……这样就不会再被弄湿了…………

  一个趔趄,肖子南半坐半摔的倒在地上,呆看着雪白的小兔子身上一块块的水渍,看着那粉红的眼睛,那儿似乎也湿湿的。。。。。。

  “兔子,没出息,不许哭,你要一辈子替我陪着以旭的,你怎么可以哭?都跟你说了,不许哭,不许哭啊!!”

  发泄般的将原本在手中珍宝般捧着的兔儿灯摔到地上,肖子南迎着清晨照进来的第一缕阳光,大笑道:

  “以旭,这只就会哭的傻兔子不配陪着你,你等我,我再做给你,以旭,以旭,我再做给你,你先别走,就一会,一会就成,我再做给你,再做给你啊,以旭,以旭,以旭…………”

  假如有人突然偷走了半个灵魂,你会如何?如果是你丢弃了你的半个灵魂,你又将如何?

  “我要是一辈子都不结婚呢?”

  “那我陪你一辈子好了。”

  “真的吗?”

  “当然。”

  “不骗人的?”

  “当然。”

  森冷的月光早就取代阳光照着舒家夏日里的后花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来的,也不晓得自己呆了多久的肖子南回过神的时候,他人就已在花园的假山旁,那里,正对着舒以旭以前的西上房。而他的耳边,也正一遍遍的回响着那个晚上,他和他的以旭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想的起来,每一句话都莫生难忘。只是那说话的人,已不见。

  “以旭,以旭?”浓浓的夜色中,肖子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以旭,我骗了你,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的,可你也骗了我,你说你凌晨才走的。所以我们扯平了好不好?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不许为这个记恨我啊。”

  这声音怎么这么悲伤?这么小?要跟以旭这么说话,肯定会被他笑的,得大声点,洪亮点才成:

  “舒以旭!说好了啊,我们再见的时候,你绝不能为这个跟我算旧帐!”

  再见?下次?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肖子南笑的几乎站不住,那么会记仇的以旭才不会放过他吧?假若,他们还能有那个“下次”的机会的话。

  “哼!肖子南,你做梦!不跟你算这笔帐我找谁算去我?!”

  好清楚的以旭的声音,竟如同真切的响在耳边的一样,连那说话的腔调都如此真实。突如其来的心痛瞬间将肖子南完全吞没,他蹲下去,捂起耳朵,猛烈的摇头,不要不要再让他听到这个声音,不要让他再存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吧。

  “你装死也没用!喂,肖子南,你快起来!”

  真是凶,不过这才是他认识的,大多数时候的以旭,其他温柔的,会害羞的以旭,出现的机率太少了,少到每一次…………都那么珍贵…………

  “哎……,”听吧,以旭变得温柔了许多:“南哥,你站起来,看看我,是我,真的是我,我根本就没走,我溜回来了,你站起来好好看看我嘛。”

当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在肖子南的脑海中转了个个儿,打了个弯又掂量了几来回后,他蓦然直直的跳了起来,眼前当真,确实,实实在在的站着————舒以旭!!看到他起来,舒以旭居然还微笑起来,还在说:

  “好了,你一直跟个死人一样,吓死我了,刚在你房里我房里都不见你,就知道你跑这儿来了。”

  “你………………”肖子南嘴唇颤抖着,伸出去指着舒以旭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干吗?不认识我了吗?!”

  “你……你应该…………”

  “应该在那劳什子的船上?我把刘叔叔拐上去趁他不注意就溜回来了。”

  “这……这不可能……”肖子南已经完全的混乱了,眼前的舒以旭是真是幻,他是一点也辨识不清。

  嗤,那不知真假的舒以旭笑了笑,拽住肖子南的手,握住了顺着他自己的下巴,嘴唇,鼻子,眼睛,额头让肖子南细细摸了一遍,最后,他将他的脸帖住那双大手,说道:

  “南哥,真的是我,是以旭,我来找你了。”

  吐在手掌的热气是真的,那含着水气凝视着自己的大眼也是真的,那么,这个放弃了舒逸的大上海,又傻的回到北平,正对自己微笑的舒以旭————也是真的!

  肖子南还能做什么呢?除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他所有的感情将他的宝贝好好收藏起来,收进怀里紧紧的搂住,他还能做什么呢?

  “唔……南哥,我喘不过气来了,快放开我。”

  “啊?哦!好!”

  慌忙松开双臂,肖子南小心翼翼的捧住以旭的脸,同时他的也被舒以旭双手捧住,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站了很久,也几乎在同时,他们的大拇指轻轻蹭过彼此的脸颊,因为他们都发现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蔓过面庞,不停不歇的流着,流着……

  “傻子……”

  “你才是……”

  “你的票呢……”

  “我吃了。”

  “吃了?”

  “对,省得你明天再把我送到塘沽去,断你的后路!”

  “真的是……傻子…………”

  “没准儿吧。”

  “以旭……”

  “嗯?”

  “你是用……这儿吃的么?”

  “唔…………是,尝出是什么味道了?”

  “咸咸的,不太好吃。”

  “对哦,我也觉得。”

  “喂,”

  “又干吗?”

  “从此以后……”

  “从此以后?”

  “咱们一起努力的好好活着吧。”

  “嗯?……嗯!”

  “你怎么又哭了?”

  “…………你还不是一样?!笨蛋!”

  一直以来,肖子南后来回忆的时候觉得,他也许都忘了搭起一座桥,到舒以旭的心里去瞧瞧,不然他早该知道,在那里,占据最大分量的,正是他,可能从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那分量就从未改变过了。

  90年代末,北京,八王坟。(振奋的,虫子家也在那里哦!)

  又是一个暖冬,还没到正月十五呢,道两旁的草居然都泛了绿意。

  “呦,他肖大爷,你这手里红红绿绿的拿的都什么啊?”

  “您出去啊,大妹子,嗨,我看正月十五到了,这不找几个灯笼挂挂,应个景儿。”

  “您可真有心!得,不耽误您了,您慢着!”

  “好好好,现在是想快也快不了喽!”

  一个银发满头,腰背却还挺直的老人进了楼门,也没坐电梯,上到8楼,喘了喘气,摁了下8014的门铃。

  “来了!”另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一会门开了:

  “你怎么去这么大半天?”

  “寻么好东西去了。”

  “你手上是什么?灯笼?”

  “对了,快给南边的屋里挂两个,多喜兴。”

  “你可越活越回去了你。”

  “哎,以旭啊,你说现如今怎么就找不着那纸糊的兔儿灯了呢?”

  “那都是古董喽,庙会上兴许能有。”

  “远点,不然咱俩明儿捡近处的,白云观那个去看看?”

  “得了,就为俩兔儿灯?你还不如自个儿糊呢。”

  “对啊,你说我怎么给忘这茬了?我这就出去买纸跟蜡烛去!”

  “回来!老都老了还这么魔障!再说……那些个东西……我都早就买齐全了,给你预备着呢!”

  正月十五的夜里啊,北京有一处人家大晚上也没点灯,外人就只能看见朝街的阳台上,窗户上,挂着好多灯笼,远远的瞅不清楚样子,只能看到每个灯笼都有长长的耳朵,象是从前才见的到的兔儿灯,再有还能瞧清灯笼里面那一簇簇艳红艳红的火苗儿,烧的是那么的旺盛,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温暖,仿佛悄悄的告诉着每一个见到的人:这又一个春天,真的是不远了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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