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 作者:微笑的猫(上)【完结】(4)

2019-04-24  作者|标签:微笑的猫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悬疑推理

  工作人员停下手,他蹿上跳板:“等一等!还有我!”

  一名貌似脾气很大的女服务员在入口处拦着他。

  “我有票!”唐缈赶紧说。

  船票当然是没错的,女服务员埋怨说:“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五分钟船开了,我们概不负责!”

  唐缈知道他们这帮人:计划经济时代过来的服务员、售货员、售票员……铁饭碗捧惯了,虽说是为人民服务,但火气一个赛一个的大,不理不睬还算是客气的,指着顾客鼻子骂的也不少见。

  “姐姐……”唐缈打算陪笑脸。

  人家说:“呸!谁是你姐姐,赶紧上船!”

  唐缈说:“上船就上船,不要推嘛!我都看了八十遍《红岩》了,听说你们重庆全是好人,全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我们南京人民一定要和重庆人民团结一致亲如一家……”

  “话多!”小服务员不耐烦,把票根扔给他。

  这时候汽笛拉响,有人喊这服务员:“小妹快来,船要开啰!”

  服务员转身便走。

  唐缈拦住她问:“姐姐,我住哪儿啊?几等舱?”

  服务员赏他一个白眼:“什么几等舱,你船票上写着呢,‘五等无铺’,就是没舱也没床的意思。你要么睡甲板,要么睡锅炉房,自己选!”

  三伏天睡锅炉房,这么极端的自我戕害唐缈可不干,他便去睡甲板。

  甲板上有许多难兄难弟,不过大都是短途,到芜湖、铜陵、安庆什么的,一个晚上熬熬也就过去了。像他这种远赴重庆还勇于露天而眠的,还真没有。

  七点钟开了船,他第一次游长江,打了j-i血般亢奋,扒在船头栏杆上迎风招展,激情澎湃地高声朗诵:“啊——长江,我爱你!当我的思绪像野马奔腾的时候,我怎能不向你大声呼唤!啊——火红的年代……”

  边上有个声音很平和地问:“朋友,吃错药了?”

第4章 江轮之三

  唐缈回头,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人,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或者更高些,虽然穿着身洗得泛白的绿军装,袖口还有细致的补丁,但看得出肩宽腰窄,背直腿长,条顺盘靓。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眉眼极富神采,但大夏天戴着一只棉纱口罩,把下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您不热啊?”唐缈问。

  那人点头说:“热。但这是为了保险起见,我的病刚好。”

  唐缈问:“什么病?”

  那人也不隐瞒,说:“肺结核。”

  唐缈吓得退了一步。

  “已经好了。”那人似乎在微笑,“所以没有传染x_ing的。”

  唐缈眨巴眨巴眼睛,决定相信他,问:“您去哪儿啊?”

  那人是个年轻人,顶多二十三四岁,嗓音低沉温柔,说标准普通话,落在听惯了工厂播音员在喇叭里啸叫的唐缈耳朵里,觉得格外悦耳。

  “宜昌。”那人伸出右手,“我叫淳于扬,淳于是复姓,不太多见。”

  “我听说过。”唐缈跳下栏杆,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我叫唐缈,同志你好。”

  淳于扬说:“幸会。”

  唐缈说:“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你是湖北宜昌人?”

  淳于扬摇头:“不,我是苏州人,从上海登的船。你从哪里来?要去哪儿?”

  唐缈说,刚从南京上的船,要去重庆。

  淳于扬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淳于扬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罐桔子罐头,用小刀撬开铁盖子后递给唐缈,问:“吃吗?”

  换做警惕x_ing强的人,就绝对不会去碰陌生人给的吃食,但唐缈无所谓,他挑挑眉毛说:“吃呀”,然后就把自己的不锈钢勺子掏出来了。

  淳于扬问:“你去重庆做什么?”

  唐缈吃得正开心,说:“我去走亲戚。你呢?”

  “我去看望朋友。”淳于扬回答。

  唐缈看见他鬓边的汗珠密密麻麻,头发都浸s-hi了,便说:“这么热的天,你干脆把口罩拿下来得了,别中暑啦!”

  淳于扬说:“这船上有六七百人,每个人都在说话、呼吸、打喷嚏、咳嗽、吐痰,也不知道哪些人没病,哪些人有病,哪些人呼出来的空气是脏的,哪些人呼出来的空气干净……既然分辨不出来,还是一律拒绝比较好。”

  唐缈含着桔子瓣,瞪了他半天,说:“我知道了,你和我们厂里的卫生员一个毛病。”

  淳于扬问:“什么?”

  “你有洁癖。”唐缈把小勺子缩回来。

  淳于扬笑了一下:“也许吧。”

  唐缈指指桔子罐头:“那这个就全归我啦?反正你也不会再吃了。”

  “请便。”淳于扬说。过了会儿,他又从挎包里掏出一只糖水梨罐头,照旧打开,推到唐缈跟前。

  唐缈问:“你们家开罐头厂的?”

  “你不喜欢?”

  “喜欢啊!”

  “那就自便啊。”淳于扬托腮盯着他。

  唐缈觉得他的眼睛真好看,深邃明亮,要不是眼珠子乌黑,真像《大众电影》封底上的外国明星。

  唐缈便继续吃水果罐头,过了几分钟他打了个呵欠,接着又打了个,随后越来越困,上下眼皮直打架,很快靠在淳于扬的肩膀上睡着了,双手垂落,不锈钢小勺掉在一边。

  “唉……”淳于扬捡起他的小勺子,叹息说,“你这样也能去重庆?”

  他轻声念了两遍唐缈的名字,说:“你连我的脸都没看全,居然就敢吃我的东西?你们唐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唐缈并没有昏睡很久,大约十分钟之后他猛然醒来,感觉像是一根针突然戳到耳朵深处的某根神经上,硬生生把他激醒了。

  他迷迷惑惑地坐直,手边摸到自己的不锈钢小勺,却发现水果罐头不见了,身边空空如也。

  奇怪,他明明记得刚才和某个人说过话来着,难道那只是做梦?

  “……”唐缈想不通,品咂着口腔里残留的甜味。

  与此同时,南京的唐缈家翻了天。

  这都怪罪于临行前唐缈写了张莫名其妙的字条,上面书有三个大字:我走了。

  “我走了”是什么意思?你是走哪儿去了?往常出走是不留条儿的,虽说走得经常,但是走得不远,也就是南京城周边转转,撑死了到马鞍山或镇江,一两天、顶多三天就回来了。

  今天却留了条儿,你他妈的又是什么意思?

  唐家人急急忙忙跑去亲戚家问,都说没有;问到同学,也说没看见;电话摇到苏南某县某乡公社,乡广播站立即用大喇叭通知唐缈的外婆:

  ——杜彩凤!

  乃在南京的囡嗯来电话了!

  港如果看到乃格外孙来了!

  一定要截住!

  绑册来!

  勿要让他跑脱啦!!!

  唐外婆说:“我要是能绑得住他,早成仙切咧!”

  唐家还有个大女儿叫唐杳,在南京某中学教书,刚刚嫁了人,这时也急匆匆回娘家来,安抚哭天抢地的唐妈。

  母女俩急匆匆赶到汽车站,人家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到火车站,售票员说不记得有这样的小年轻来买过票。

  走投无路的老爸唐亚东去了派出所,值班民警边答应边想:去他妈的,这已经是第几百次找这小子了?以后要在辖区里贴告示:

  一人出走,全家劳改!

  唐家上下气急败坏,唐妈眼泪汪汪地把茶缸摔在门上:“走走走!你死在外面最好,我最省心!”

  这时唐亚东已经发现枕头里的私房钱全被儿子摸走了,恨得咬牙切齿,心想小畜生啊,老子好不容易从嘴上省下点儿烟钱你都敢偷,还偷得一个子儿不剩,这个月老子我只能自己卷烟屁股了!

  他一时想破脑袋也猜不着儿子奔重庆去了,只好安慰妻子说:“他从小到大不晓得离家出走多少次了,哪次不是平平安安回来的?放心吧,儿子大了。”

  唐妈望望他,含泪问:“他走不远吧?”

  老唐笃定点头:“走不远。”

  唐妈重重叹了口气,一夜三个人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第二天,唐家女婿——另外一位中学教师——也被打发出去找人,他带着十几个学生找遍了南京城上上下下,毫无收获。

  又过一天,老唐在牌桌上终于想起来那封信,那封寄自重庆,收件人是唐缈,落款是碧映的信!他顿时吓得连牌路都忘了,四张3的炸弹被他拆成了两对3,上游变成了末游。

  他扔下牌冲回家寻找信封,果然找不到,想必已经被唐缈带走。

  他心说不好不好,小畜生可能跑到那边去了!

  他拉开抽屉,翻出一张照片,一边看一边暗暗跳脚。

  那照片是张合影,一位老太太牵着一个女孩儿,抱着另一个更小的,拍摄日期是1985年4月,拍摄地点写在反面:“风波堡,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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