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云天 作者:七里(中)【完结】(50)

2019-04-21  作者|标签:七里

大半时候他都睡着,小半时候他醒着,初五问起岸上来人,仲崇堂也说起过一些来历,寥寥数句就没了。跟着仍是要初五练功,一招一式地看着他练,一句口诀一句口诀地跟他拆解。初五知道他用心,也练得勤勉,就是没有功夫再陪着初六玩。初六一开始还跟着他比划,然而练功枯燥,马步一扎几个时辰,一套招式几十上百遍地打,初六到底年幼,不一时就烦了,只顾缠着初五闹腾,不是被初五赶就是被仲崇堂赶去一边。

到后来只要仲崇堂一醒来,初六就气鼓鼓地不高兴,独个在船上乱转,踢踢船舵,揪揪缆绳,自己嗷呜嗷呜地叫唤。

初五听他叫得响了就出来看看,给他弄些吃食。

两旁渔船上的人还是给他们送鱼,也送米,送菜,最早时候东边那艘船上的婶婶,姓乔,想叫她相公把船靠近些,上来送饭。让孙四壁喝了一声,没敢再近前,设法用竹竿挑着递过来一包吃食。

初五还跟乔婶婶要了针线给初六缝裙子,免得老让风掀到脸上,乔婶婶用竹竿递过来一包针线,过了几日,又递过来一包洗干净的小衣裳,不知为何,还是裙子。

大约以为初六是女孩子了。

之后有天初五给初六洗澡弄得他痒痒了,光溜溜到处跑,让乔婶婶看见指着他笑了半天,说怎么是个男娃娃。

西边渔船上是赵大哥一家,他打的鱼总是个头特别大,每次捡一条最大的丢上船,跟初五笑笑,也不说什么。初五烧鱼炖鱼的手艺日益精进,烧得多了,还递回去一些给乔婶婶和赵大哥两家,他们也都大赞好吃。便是初六也学会生火了,趴在小泥炉跟前拿着个大蒲扇忽忽地扇。

别的渔船上也往这里送东西,都交给他们两家再递过来,他们三人真正是吃起了百家饭。

其中还有焦重望带来的,只有他和牟渐春在这渔船上来来去去,孙四壁也不管他。

焦重望有时上船来找仲崇堂喝酒,胖大的一个身影跳上船,渔船都跟着抖上几抖,他自顾自坐在船头,小桌摆到船舱跟前,排开七八样荤素小菜,边吃边喝。仲崇堂并不能沾酒,只看着眼馋,忍不住想伸手捉酒杯都让初五紧盯着把手打开。只得喝着鱼汤听焦重望高声说话,高声吹牛。初五跟初六凑在一旁埋头吃,焦重望喝到兴起又缺酒友,拉着初五跟他一道喝。初五还是没喝出酒的好处,倒是越喝越不易晕乎,小小年纪练了一副酒量出来。

有时仲崇堂没醒,焦重望过来转一圈,停在孙四壁跟前,跟他下棋。

孙四壁倒不赶他也不凶他,只是焦重望棋臭,还爱悔棋,孙四壁脾气臭,不许他悔。焦重望输两盘就挂不住面子,一推棋盘站起来走了。孙四壁把棋子都摆回去,抬头找一找,人都让他凶走了没谁跟他下,最后看到船上初五,盯着他看了几眼,往船舱里摆摆头,意思是叫他去找仲崇堂。

仲崇堂也跟孙四壁下棋,最早时候是初五看孙四壁自己跟自己下,盯着棋盘一直没抬头,于是大着胆子往岸上爬,一条腿踩着船舷一条腿站到岸沿,探身看了看,叫孙四壁瞪了一眼,匆忙溜回来了。回来跟仲崇堂说了说,仲崇堂叫他去跟孙四壁说了一步,孙四壁听完,照初五说的落一子,自己又落一子,初五再回来跟仲崇堂说,仲崇堂再走一步,如是往复,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理谁地下棋,一直到初五跑累了或者仲崇堂倒头昏睡过去。仲崇堂睡得多了,初五自己也会跟孙四壁说上一两步,孙四壁瞪眼看他一阵,将就跟他对弈。

初五渐渐得了孙四壁的默许,能在岸上坐一阵,跟他下盘棋。只是他想抱初六上来就不能了,孙四壁凶得像是要吃了初六,初五只得带着他溜回船舱,哄着他不哭不哭。

孙四壁第二天也不跟他下棋了,收了棋盘,沉着脸坐在那里仿佛心事重重一般。到晚上还叫了初五一声,初五慢慢走到跟前,孙四壁粗声问道:“牟渐春……他还来吗?”

“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初五想了想,问道:“怎么了?要找他看病吗?”

孙四壁没再说什么,叹口气,挥挥手让初五走开。

牟渐春在苏自殊离开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上船便大骂苏自殊,给仲崇堂看诊喂药时候也是想起来就骂一句,似乎是苏自殊半道劫了他的小船,点了他x_u_e道扔进船舱,自己冒充他过来。牟渐春躺了一晚上,到天明x_u_e道才自行解开,气得不行,谁劝他他还要一道骂。

仲崇堂和初五也只得代苏自殊听他骂,不免有些委屈。

牟渐春又给仲崇堂调了方子,新熬的药汁居然更难闻难咽,幸而船上有糖了。

牟渐春又盯着仲崇堂连喝了数天药,然后就没再每天过来,包了许多包药物扔在船上,叫初五自己文火慢熬。他去潜心研制蛇毒解药,又或者上什么地方找药去了,有时三五天过来一回,有时半月一月都不见人。

焦重望那个手下,后来知道叫许得升的,又帮手给船上垒了个小泥炉专责熬药用,初五成天“得升叔得升叔”地叫他,他笑呵呵地帮着干活,还给初五初六带了许多岸上的好玩物件好吃东西,初六举着个糖人满船乱跑,高兴得颠颠的。

初五练功时候就叫初六盯着药煲看着火,满船都飘着苦苦涩涩的药味,初六皱着脸,还是乖乖听话守在药炉跟前。

药包一包包地少下去,药汁一碗碗地喝下去,仲崇堂睡着的时间似乎慢慢增多,醒着的时间似乎渐渐减少,牟渐春也还没有回来。孙四壁问过那一回之后,也没再提起。

他在岸上守了有三个月,有天忽然不在了。

原本孙四壁一直坐着的椅子也没了,换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李合情站在那里,不看水不看船也不看岸,就只是愣愣怔怔地站着,神情恍惚,眼神没个着落。初五凑过去想跟他说说话,问问他们这些时日好不好,他仿佛没有听见,头都没偏过来一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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