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夫 by lu璐【完结】(2)

2019-04-19  作者|标签:


文案:

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那年,一眼之间,他认准了不到10岁的他。

就那么一句话,拽他入了这个看不到底的深坑。

这些年过来,他不后悔当年被他选中。

如今,这可以选择转身离开的一刻,他自然是犹豫了。

戏子无情啊。


  1
  
  流苏幔,青纱帐。
  曼妙的舞姿,浪荡的歌声。
  真真切切的琵琶,似近犹远的弦音。
  弥漫在周身的女人香脂粉气,散不去,也散不开。
  雨雾中,更是凝的深切。
  
  2
  
  关于第一次进筱郁斋的记忆,细节上早就经不起推敲了。只不过有些记忆,即使存在着疑惑,但是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淡墨色的素衣,一条系在腰间的梅红腰带,一件月白色的罩衫,这一站便是半响。
  刚在寺庙里跟着一众同龄人行过弱冠之礼的云萧然,站在那房门口,呆滞的盯着一方不大的紫绣银丝的竹帘。良久,却还是拿不准是该走还是该留。
  弱冠也是个纠结自豪前途未知的年纪,对于学徒来讲。
  弱冠是个尴尬的年纪,对于他来说。
  尤其在这一刻,这离出师只有一步之遥的今天,他犹豫了。但是,在犹豫的同时,心底却有着莫名的坚信。虽然从半年前开始,就陆续有人来有意无意的提示着他快要弱冠的事实。
  隔着帘,从屋内传来阵阵的干咳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清晰,却又一声声牵动他的全部思绪,揪的他心疼,可是又无能为力。
  咳声稍微平淡了些,从屋内传来的,太不真切,“是,萧然么。”
  隔着窗纸传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低沉,悠扬,带着些许的不确定,一丝游离。虽然明知道屋内的人根本看不到自己,但是被叫到名字的那一刻,樱红散遍了双颊。
  “是的。”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不自觉的回应着。带着些颤抖,少许激动,还有那只属于少年的清脆,只属于作为某人唯一的徒弟的顺从。
  “进来吧。”那声音似是邀约却又带着点儿似是而非。
  “打扰了,师父。”他深深的在屋外行了礼,然后才举步向前走了几步,掀起了门帘。
  屋里的装修似是一丝都未曾改变,又似乎是大动了筋骨,自从他决然离开的那晚,云萧然就很少会回来了。他的大脑里一向不擅长储存太过细节的记忆,那些美好的,痛苦的,不堪的,混杂在一起,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推门而入之后,映入眼的就是正面摆着的用了多年的梨花楠木贵妃躺椅。正面往右,有个内拱门,顺势往里走的话,他知道,那是他的睡房。往左望去,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茶桌,精致的茶器上蒙着不少的尘。再进去一些,就是紧靠着墙壁,堆满了四壁的各色小说剧本的书柜。曾经,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当练功结束之后,点着油灯,踮着裸脚,溜进师父的书室。找到之前一天看了一多半的小说或者乐谱,然后席地而坐,一看就又是一夜。直到师父下了场子,大多数时候他早都已经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睡得正香。冬天的时候,给他裹起编制厚实却一点儿都不扎手的毛毯,夏日的时候,披散一席锦丝细棉的薄被。那些岁月,师父总是会连哄带抱的把他拽到自己的床上,而自己却就在贵妃椅上复又凑合一晚。睡梦中,总觉得有人温柔的抚过他的脸庞,轻柔的压好被他踢飞的被角。偶尔,噩梦袭来的时候,他会在醒醒睡睡中听到低沉婉柔的催眠曲,直到他不再颤抖害怕为止。他一直都知道,师父会在那里,不管自己是不是脆弱不堪,不管自己是有多么的害怕恐慌,他都知道师父会一直在那里,在他身边。
  只见屋内的那人低头懒散的歪坐在贵妃椅上,水蓝的中衣肆意的摊在椅上,三千青丝随意的就那么散在他的肩头。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却也没有抬头,只是左手微扬,顺势一指。低头,是为了盖过自己的紧张。其实,他是知道的,云萧然来的意图,却未知他真实的想法。
  云萧然低眉顺眼的走到他左手边的练功椅,一下坐就只坐椅子的三分的一半,腰板挺直,双腿微分,只有脸,还是如进来的时候一样。
  稍微扭转了下身子,向他的方向轻瞟了一眼,看着他局促的盯着地面的样子,即又强迫自己转开。唇边一抹苦笑,兀自感叹,那脸,真是看不厌啊,略叹了一小口气。忍痛扯了扯唇角,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要走就走吧。”声音乍听似与平日无恙,只有略微涣散的眼神出卖了他的本意。虽然有意想要出口挽留,却又真的怕是耽误了他,尤其他知道自己留他的原因,并非舞技过人一个原因。
  “师父。”猛然抬头,清凉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屋中。这一霎那,云萧然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刚入师时胆怯无知的男孩了。“萧然,萧然想留下来。”声音不大,却带着笃定,眼睛执著着盯着地板的一角,而双手却握拳发抖着。
  并不意外,听到他的回答。抬起脸,却还是没有看向萧然,只是望向了半开了纸窗的外面,让安静亦有些寒意的气流在两人中放肆的流动。虽然无声,但是因为云萧然的话,而涌出来的安稳暖意逐渐取代了之前的冷清和刻意的紧绷。然后说道,“那,就随你吧。”声线依旧没有什么浮动,唇边勾起的似是而非的笑容却又一次出卖了他。原本拖着颈的右手一撤,上身向后,慢慢的把头靠在枕上。云萧然知道师父这是乏了,便自觉的帮忙把纸窗关上。眼睛似看非看的望着云萧然起身,转而慢慢离去的身影。长衣掩过苍白的脸庞,发出一声奇怪的古咯声。抬起手,随意的垂在身旁,长衫扫地,任由周公带着自己去再去下一局。
  临睡前,喃喃自语,怪不得那腰带看着碍眼。
  樱红衬在水蓝,格外的耀眼。
  
  3
  
  从师父住的偏房里走了出来之后,在斋子中院的回廊上,七转八转的,绕过练功的院子,不自觉地就来到了后院。驻足,看着那些被人贩子把龆年的少年们,陆续从后门往院子里带的景象,眼眶无声的有些微红,似是有泪光。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那年,他已然九龄出头,其实按规矩早就过了被人贩子送到筱郁斋的年限。只不过,他那时着实身形瘦小面色蜡黄,倒更像个快要病入膏肓的孩童。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沦落到街头,甚至是哪个街头,又是怎么来到这个城镇上的,明明本家不是这里。太过年少的记忆,总是不甚清晰,他只记得领着他的那人,脸上的笑容是温和无害的。送他进来的时候,还顺手塞给了他一个热乎乎的烧饼。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人也因此从斋子的管事手里筹到了去窑子温存一晚的银两。
  
  4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年连降了好几天的大雪,那种每呼吸一口气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口热气接上来的恐怖感一直让他记忆犹新。揣着温热的烧饼,赤着双脚,小步的紧跟着那人走进后来才熟悉的练功房。
  那四壁的清凉,即使是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些哆嗦。
  虽然那屋子里烧着不小的炉火,几个似文雅的身影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谈笑着说些什么。要说有什么奇怪的,那就是在这些人中间,莫名的空着一把椅子。黄毛小子如他,自然有着好奇的本性。清澈的眸子环视的周围,不大的屋子里站着六七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只有少数如他这般衣衫不整。其他的,却是与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每天都过着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少爷们。 只是不管这些孩子们的出身如何,他们的脸上大多都映着一种希望,虽然各有不同。有的是生存的最后机会,有的却更像是一种登台出名的渴望。只有他无措的呆在角落,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的意义,和等待着他的又是什么。
  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练功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冬日的凛风一同随着进了来。
  逆着光,他眯起眼睛,外面隐约看着像是刚过了未时三刻的样子,他不确定,许是也因为已经站了一个下午,早就有点头晕目眩了。冬季的这最后几丝残阳,挂在房檐上,拉得老长。一道人影,披着厚实的羊毛披风,玫红的绸缎系在颈间。披风下面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戏服,浅青色缎面,绵白藏蓝绣花,腰间的梅花簪红是他的标志,却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当年只是觉得扎眼。见那人身段轻孰,快步走到那一直都空着的座位上,轻扬了下披风,没多在意,就那么随意的坐了下去。
  他轻了轻嗓子,就像是有人施了法术,他入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笑。无声的看着他,注视着他,甚至好多孩子的眼里溢出了满满的崇拜。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有那种魅力,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停下自己正在做的,不管那些事情是有多重要,而把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就连才七八岁的孩童都不例外,就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云萧然都不能幸免。
  “总管事,今儿个,怎么,”他一抬眼,皓眸微扫了眼坐在左手边头把椅子的管事,声音是好听但却有些张狂,说道,“这是?”
  “夙瑛,这都是这些天新送过来这儿学艺的娃儿,你看着办吧。”总管事的声音如陈词滥调,平稳的不带一丝抖颤。可是他的却不同,清脆中带着些跳跃的调子,略微还有小小的上扬,听着让人轻易的在这寒冬中感受到些许的暖意,不多,刚刚好。
  似是点了点头,又沉入了思绪,然后很快,不解的望着总管事,“可是,不是一向是晋爷他们...”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总管事笑而不语的神情。他似懂非懂,止住了话头。转目,没有再看那几个管事,眼光却完全没有停顿在那几个穿着丝质成品绣工出众的男孩儿半丝,眼神快速的逐个扫过每个孩子的脸,然后不自觉的起身,走到一个衣衫不整还好几天都没有吃到东西的孩子面前,蹲下身子。
  
  5
  
  “萧然啊,你怎么,”
  他的回忆突然被打断,看着快步走来的银灰深紫的人形,觉得这十几年,总管事果然还是老了。细看,总管事脸上的皱纹遮掩不住的是岁月沧桑,他的声音也比起之前多了些起伏。
  “总管事,”他长长的一揖,袖衫垂地,身板平直,到位的不能在到位了,就如同当年学徒时一模一样。
  “快起来,快起来,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再给我行礼了啊。”一边捻着不长的半白胡子,一边有些略感遗憾神情复杂的叹道。
  “不。管事,您依旧还是我的管事。”萧然说完这话,转身便离开了后院。
  
  6
  
  云萧然本来也不叫云萧然的。他连自己原本叫什么早都已经不知道了。
  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比之从来只是在大街上卖画人摆着的画面上的看到过那些秀美人像还要脱俗的太多。而此时,那男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唇边的轻笑让他感到的是放松,信任,只是眉眼中的认真却惊吓到了他。虽然有种想要转开眸子的冲动,却又毫无选择的只能呆呆的容他慑人的美好脸庞充斥着自己的视线,半丝都移动不得。
  “你,叫什么?”他的声音中,轻巧跳音,透着过多的挑逗,离他原本以为应该是正经之音犹差甚远,也与看着他的专注眼神正好相反,让当时的云萧然很是不解和恍惚。
  “我...我...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不单是颤抖,更是甚微。若不是认真地侧耳,几乎都以为他没有回答。
  似乎对他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是还是挑了挑细眉,清眸微眯,声音不再如之前的轻浮,反而是没有起伏的说道,“就他了。”虽然是面朝着云萧然,却是说给管事们听的。
  说罢,抽身,如风般离开了练功房。
  在云萧然依然呆住的神色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眼角看到了总管事越走越近的身影,和无奈的摇头。
  
  7
  
  正月初五是斋子例行休业的一天,全年就只有这一天。
  只有这一天,忙碌了一年的众位妓伶舞艺打杂学徒们都可以放下手里的台本,该学的课业,每日的练功,在斋子的内院里头办个小型的半天流水席。斋子的庄家主子自然不会正面出席,只是以总管事的名义公布新的各项事宜,像是新的一年各行的头牌什么的。斋子涉猎的范围其实甚多,从舞艺,卿伶,女妓,乐手,还有更多云萧然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见都没有见过的。
  那一年是云萧然进斋子之后的第一次聚众庆祝的日子。
  其实那之前云萧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过年。对于一个从有记忆以来就沿街乞讨的孩子来讲,过年是别人家孩子才有的,那些有家有父母有的吃的孩子们才有点的,他自己不配。这天来到的时候,是云萧然被卖到这里的第三个月零十一天。虽然已经知道了这里的大概布局,但是却里熟悉斋子的边边角角差着甚远。另外就是,他终于有了名字,再也不是没有名字的小孩了。这名字是总管事给的,他觉得甚是好听,可是却不知道笔画如何。总管事写给他看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笔画甚是繁琐,可却意外地合眼缘。可是这些日子里,却一面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所谓师父。
  目不识丁的他,在同期入斋的孩子里面,唯一的一个,却也是唯一的一个被夙瑛选中的。
  在斋子里晃悠的他,穿的依旧是进来这里的第一天时,那个领着他进来的人扔给他的那件草色破了线的绒袄,里面是他自己的面白中衣,脏一块,黑一块的。斋子里是要过了年才会发新衣裳的,记得哪位管事曾经跟他提过。
  从后堂到食所中间要经过中院的回廊,中院是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学徒们不应该长时间停留的地方之一。不经意的看着四下,眼光就那么不自觉地却又不可抑制的被空地中背对着他的那抹身影给吸引住。
  满院瑞雪中,浅灰练功服,腰间的梅红,藏蓝的长袖,随着动作而散落的长发。
  没有丝乐扰乱,韵律却分毫不差。只见他,甩袖,下腰,转身,端架,每一顿都是自然流畅,而合在一起则是让人赏心愉悦的难以移开眼眸。那舞姿,就连云萧这个外行人都一眼看出,那绝对是高出那个教他们基本功的老师好出太多。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夙瑛的表演。
  虽然只是练功,虽然他没有开口唱词也不曾起调。就只是在漫天雪地中,不紧不慢,却华丽张扬的一套动作繁琐难度甚高的独舞。行云流水,收放自若,一切就像是呼吸之于常人般容易似的。站在檐下的云萧然更是震撼的连动都动不了。
  只是,云萧然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也是夙瑛梦魇般的几年悄然开始时候。
  
  8
  
  如今想来,其实云萧然见证他在筱郁斋的一切起起伏伏。在他最风光的时候碰到了,然后就这么一路的无怨无悔的陪了下来。他们两个师徒如此相依为命的这些年,是谁多迁就了谁,又是谁多宠爱了谁,早就模糊了界限。似乎从最开始的那一刻,他们俩个就是彼此的依靠,彼此唯一的依靠。
  睁眼是因为小盹的时候,似是一直枕着左边的身子,久了,左臂麻的难受。
  顺势瞥向窗外的一看,已然比之前云萧然来的时候暗黑了很多。夙瑛丹凤眼微眯着,缓慢适应着周围的光线。看着这安静却又有些暗淡的屋内,唯一的亮光居然是在初升月光下自己素白的中衣时,扯过一抹苦笑。想来,他这一睡已是三四个时辰。他最近一直都是这样,昏昏沉沉的,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完全没有生活作息可言。而且还是控制不得,想睡就必须马上就睡,至于什么时候会醒,甚至会不会醒,他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了。自然,现在已然不再是青伶头牌的他早就不需要天天登台了,偶尔就算是京里的大人物来了,他也是能拖就拖得不想上台。
  如今,也算是大半个米虫。
  在斋子里这么些年,除却之前在台上时候的风光,给斋子里头敛了不少金银,其他的,也就只有带出云萧然这个像样的徒弟,这一条贡献了吧。要是他是这斋子的主子估计早就把自己给踢出去,生死由命了。他暗自想着,自嘲着。或许,他应该感谢晋爷在走之前定下的那条规矩。
  现在的这个他,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他,连下人都知道要躲得远远的了,或许说不定哪天就沾了晦气。那么,他干嘛还要留下来啊。
  不光这江南城镇上其他的戏楼相经出高价的要劝云萧然改投门户,就连消息最不灵通的他都听说京里头也两次三番的有人来请他了。
  萧然,他这又是何必呢。
  脑子中理智的那个他,想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让云萧然留在筱郁斋的。但是,不能否认,之前听到他那么固执的要留下时候,心底突然涌上那股子的暖意和安心感,不用过脑子,他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都是快到而立年的他又有什么好害羞和不齿的。这之前更多难以启齿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况且,对他的感情,又不是突然才一拥而至的。可是,就是不知道还能在回应那孩子的感情多久了。一边琢磨着,一边缓慢的从贵妃椅上起身。
  
  9
  
  那个时候,夙瑛是出尽风头的。已然是站在了整个青伶界的顶端,不光是这个江南名镇,更甚是京里,受尽众人喜爱。那个时候,他还未有尝到所谓戏子的酸涩□。
  那个他,很青涩,也很天真。天真纯然的认为只要唱好每出戏,就能当好他的头牌青伶,所有事情都可以如唱戏这样,只要在练功房的有艰辛付出,就有如此站在高峰的人前出彩。
  很快,他为了这个天真到愚蠢的想法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10
  
  他曾暗自后悔过很多次,后悔把云萧然拽进来。
  自患病以来,夙瑛经常想着如果,如果当年没有点云萧然的名,如果当年自己不曾为了那个所谓的头牌忍受那么多事情,是不是今天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吧。如果不是他,云萧然可能不会走上现在的这条路,是不是就有可能不会看到这斋子里面太多的肮脏和龌龊。或许他依旧不富裕,他不会出名成角,就如在这里打杂的下人一样忙碌,没有自尊。但是,但是至少他的眼睛看到的可能会是比现在要干净多的一面。
  又或许不会呢。
  人生总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一切的如果只是再为现在的自己找借口而已。
  每次想到此,就觉得胸口很是闷的荒。慢慢的抿了口早就凉的清茶,一边叹气,一边推开被云萧然关好的正门。
  推开门,才发现外面已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冷得许多。皱眉,本来想回屋再披件外套,可是既然都出来了再回去取衣服甚是麻烦。犯懒,是夙瑛病前病后少有的没有改变的地方之一。
  大抵是下午才开始突降的雪,此时早就无声的覆住了整个斋子。从他的小院子里往外看去,大雪中各个名角头牌的屋子都依旧是凤烛残焰,麝香萦绕,便是如他这有些距离的偏室都能听到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乍然看到这雪,让他不禁的想起来初见到云萧然的第一面。
  
  11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瘦弱干黄的小孩在那个本来就不甚明亮的练功风里显得那样的倔强,那样顽强的生存感,让他不得不去注意到,也让他有了第一次想要毁掉他的冲动。又或许是因为他对管事们的那难以抑制的抵抗和厌恶感,最终战胜了理智,让他不惜把云萧然也拽进这个深渊中。其实,他早就知道做出那件事情之后的后果是什么。而事后,斋子的主人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和云萧然都付出惨痛的代价,为了他当年这不听话的举动。
  他知道的,那些衣着鲜亮的孩子,他们的父辈或者兄辈都是这里的常客。成人们戏耍和玩弄着斋子里的青伶,然后却把自己的孩子或者弟弟送进来,以满足这些已经被他们亲手弄扭曲了的戏子们。
  就这样周而复始,形成一股莫名的循环。
  晋爷,是斋子主人的传话人,却又不同于总管事光明正大的存在于筱郁斋。斋子做事的下人和来学艺的孩子们里头,很少有人知道晋爷的存在,但是听戏看舞的各位大爷的却早就明了这大家皆知的秘密。
  斋子里,大家都传言,那是主人的禁脔。但是,或许又不尽如此。因为,哪家的少爷公子想要来筱郁斋里学徒从艺的话,都是要晋爷亲自过目点头才可以的。
  也所以,那算是跟晋爷的公开对峙。
  
  12
  
  慵懒的窝在中院的廊上,只着中衣,披着冬季的罩衫,看着院子中静静绽开的两三朵梅花,还有几天就又是新的一年了。稍微闲下来的空档,让他不自觉的就想到了那个在各大雪濒飞的日子里收下的那个自己所谓的徒弟。
  他本来是没有名字的,于是挥笔写了几个书里常用到的小生的名讳,就让总管事拿走了。等他回来看到总管事留在桌子上的他的墨迹,才终于第一次正视自己给他的这个名字。
  云萧然的生日,他自己说已经不记得了,所以他被卖进来的日子,渐渐的就变成了他的生日。如今想来,都已经快是一年了,虽然这其中他几乎少有时间看到云萧然,更何况他本来也没把这个徒弟放在心上。他拢过鬓边的发丝,不禁难以免俗的感叹起来时间的飞速。其实,他也才十五出头,就硬要让他带弟子。他向来性子淡,也没有多少责任感什么的,大概也算是受了自己师父的影响。带弟子这种事情,也不似别人那样天天跑去后院监督,只是有时间了就去后院看看,顺手提点一两下。他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非要他带弟子,后来他才知道,这其实是自己的师父要惩罚自己。当然,这已经算是对他最温柔的惩罚了,因为风传是主子的意思,又或者,是晋爷的。
  筱郁斋的主子据说是京里的某位王爷,亦或者是太子。
  夙瑛从来都没有想知道的冲动。但是,他却清楚的明白,他这一生注定是要任由这位主子的随意折磨的必然。这件事,让当年的他在经历了许多,才终于低头承认。而事至今日,他早就认命了。
  
  13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夙瑛和云萧然的经历算是惊人的类似,而不同的是,他没有云萧然幸运。
  他刚入斋子伊始,就被当年的头牌青伶指名领了走,明白放了话,说是以后要让他来接班。后来,据总管事回忆,那个时候的夙瑛,虽然瘦弱少话,但是总还是眉目清秀,五官异常的讨人喜爱。初来的时候,不光是青伶,就连斋子里其他的几个行当的头牌都曾想把他收到自己的旗下。就连后来对他嫉妒入骨的很多当红青伶们,在当时,对他也还算是疼爱有加。虽然这些美好的记忆早就被之后惨烈的回忆给填埋了,但是他并不后悔。在他对于筱郁斋的记忆里,早就没有对那些人的点滴善意了。
  还好,现在的他,脑海中那些幸福的瞬间,美好的画面,都有那样一个人的全程参与,这就够了。
  初时夙瑛还觉得自己异常的荣幸和幸运。从被头牌青伶带走了之后,接下来的好些天,都兴奋得难以入睡,每天更是早早的就起来练基本功。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是多么的离谱。
  那头牌青伶师父长得自然是不在话下,平日里就够能引人注目的了,上过妆之后则更甚明艳,比之京里的女艺们差不了太多。夙瑛已经记不起来他全名叫什么了,只记得总管家习惯叫他紫翎,声调中总是不自觉的带着些放任。因他好紫,凡衣料必然是以紫为底,就连手帕,被褥都是各色不同的紫。
  紫翎是什么时候进的斋子,夙瑛不知道,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呆在这个圈子里的时间很久了。久到,盈弱女子的角色演绎得越多了,有些普通人的常识早就被肆意的扭曲了。
  然而,在夙瑛日复一日练功的时候,他的师父早已经在一条偏路上越走越歪。
  那个时候,紫翎为了得到更多的登台时间,除却天天发了狠似的排练,也自然夜夜的留宿在不同爷的床榻边。有一阵子,都快要赶上江上艳舟坊里的男妓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的唱功不曾褪色,扮相也未见憔悴,只是愿意出钱看他演出的,却锐减的厉害。想是他在床上更为的卖力吧。
  年幼的夙瑛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只是比起同龄的学童们五日之内必然见到师父一面的频率来看,他一月之内都见不得自己的师父两三面。夙瑛只以为可能师父有些自己的事情耽搁了,却没曾往深了琢磨。刚开始,还是见得勤的,只是越到了后来,越是见到的次数逐渐少了很多。即使见到了,根本就没有以往的指点,渐渐的,是冷言冷语。他自然不知道,这跟自己愈发长得俊俏的模样和看似乖巧的性子有着深厚的关系。虽然没有一直都没有被师父摧着上台亮相,但是也在课业间听到了很多流言蜚语。
  那些扑风捉影的口口相传中,除却跟紫翎同辈的几个青伶役之外,其中还有伤及夙瑛的。尤其是,斋子的主人对他甚是属意,希望紫翎早点识相些,让夙瑛登台,这个传播的最为广泛。也所以,各位惯常看戏的爷都寻摸着主子的喜好,逐渐淡了对紫翎的兴趣,反而对这个还未登台的新人更为好奇。但是,却依旧不推辞他的床上的邀约。许是看腻了他的演出,却又舍不得他床上的技巧吧。况且对个戏子,喜新厌旧本来就是人之常情,自然正常的很,哪里又来得那些强词夺理的原由。
  这些本就只是流言,可是反复传得多了,当真的人也就随之多了。三人成虎什么的不就早是古来有之乐么。可是,这让本来已经精神有些恍惚的紫翎对这传言更是深信不疑。
  而这一切,都是夙瑛在筱郁斋的噩梦的开始。
  
  14
  
  诸如此类的传言,从哪里开始的,一直都没有人知道的确实。
  或许,紫翎也只是为他人背了黑锅也说不准。
  想主人所想,不也是做个好下人的准则。
  
  15
  
  虽然不招自家师父喜爱,但是,每个教过夙瑛的,不论执教的时间长短,都对他谦卑的态度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舞台表现而赞不绝口。
  他对舞台的天生敏感度,对桥段台词的间隔停顿,对舞蹈中流露出的感情多少的拿捏都甚是准确的事实却是不能被忽略的。或许,也因为自己的太过优秀,从小就在这严峻的练功房里没有尝到过多少艰辛,也就从来不知道要想站住脚跟,就要多经营人脉的道理。原本就性子冷清的夙瑛,变得更加疏于搭理那些人前幕后的交际。只是这样,反倒是落下了个骄傲自大的名声。自然,他是不屑于跟人解释,平白的越抹越黑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有些原本只是羡慕他的才华的青伶们,慢慢的,对夙瑛也都转成了嫉妒。只是,再如何的嫉妒,在自家的爷面前也都只能隐声吞气,不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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