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番外 作者:司泽院蓝(上)【完结】(17)

2019-04-14  作者|标签:司泽院蓝 宫廷侯爵

  郭化将地点定在蒲州城西。黄河自此蜿蜒而过,临岸矗立着一座重檐塔,名曰鹳雀楼。文人墨客极爱于此登临赋诗,最有名的莫过于那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好在,时人中秋更爱临水弄月。宴至中途,朕借口不胜酒力,悄悄登上塔顶。

  有诗云,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天上圆月未必能尽数照亮九州,但整座蒲州城确实被映照得纤毫必现。中秋按例没有宵禁,城中灯影幢幢、笑语熙熙,城外群山万壑、河水萦带。月明如素,通天岭隐隐显出虎踞龙盘之势。

  怪不得父皇自己也中意此处,朕随便想着。而后,朕又想到兴京。侄子雍昶只是爱撒娇,并不需要如何cao心。可两个外甥确实调皮,假日里变本加厉,不知道阿姊这会儿有没有在头疼。班驸马也是,虽说公主为大,但也不能总纵着两个孩子胡闹啊……

  突然,一声沉沉的叹息传来。

  朕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塔上还有人。因为听着耳熟,朕轻手轻脚地拐了个弯,果不其然地看见了谢镜愚。“谢凤阁,真巧啊。”

  “陛下?”谢镜愚没想到朕会从他背后冒出来,实打实地吓了一跳。“臣见过陛下。”他赶忙行礼。

  朕摆摆手,走过去和他并排站在一起。“难得中秋,就别搞这些虚的了。”

  谢镜愚显然没把这话当真。一看朕过去,他就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陛下怎么离席了?没人发现么?”他往楼下望了望,黄河边上依旧觥筹交错,热闹得很。

  “朕让他们别跟着。”朕简短道,“倒是谢凤阁你,什么时候偷溜的?”

  “臣……”谢镜愚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朕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为难。他生在前朝,怎么敢当着朕的面说他思念家人?然而,即便朕能许他高官厚禄,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说到底,和死人争是最不明智的事;朕已犯过一次错,不可能犯第二次。“不管你今日说什么,朕都不治你的罪。”

  “臣谢陛下恩典,”谢镜愚低声解释,“但臣确实无事。”

  朕扶着栏杆远眺,闻言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那朕刚刚是听见鬼在叹气?”

  “陛下,鬼神之事,不好妄言。”谢镜愚劝,口气不甚赞同。

  朕懒得和他解释世上根本没鬼神这档子事。“那朕就来和你说说活人。人死自不能复生,然而还要时常大举拜祭,朕觉得,这纯属浪费国力。”

  谢镜愚震惊地瞪大眼睛。朕刚刚祭过建陵,这话算得上大不敬了。“陛下,您……”

  “有这些钱,还不如赈济百姓来得实在。”朕继续道,根本不管谢镜愚想说什么,“朕已经吩咐郭州牧,此次祭祀所用的物品,能再用的收进库房,不能的统统赐下去。随他们吃了用了,都比白白放到烂掉好。”

  谢镜愚慢慢张开嘴又合上,显然有些震动。“陛下如此体恤万民,实乃我朝大福。”他顿了顿,又道:“臣从不知陛下如此豁达,臣自愧不如。”

  但朕的话还没说完。“这依山造陵,气势确实宏伟,然而也确实太费工了。若朕百年,朕只想要一座墙够厚的陵墓,不要陪葬也不要华表。身侧无贵重之物,自然能长久安眠……”

  “陛下!”谢镜愚被朕的话外之意惊得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就跪下了,“请陛下慎言!”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慎言的?”朕斜着眼睛看他。

  “陛下乃真命天子,如何能与常人一般?”谢镜愚急道,“陛下自当天保九如、万寿无疆!”

  “活万岁,那朕岂不是变成老妖怪了?”朕不由失笑,存心挤兑他。

  “——陛下!!”

  看他脸都白了,朕实在不好继续吓唬下去。“行了,朕和你开玩笑,起来吧。”

  谢镜愚面上的神情显示他认为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但朕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和朕犟嘴,只好起身,一张俊脸板得死紧。

  朕还没见过谢镜愚对朕摆这种脸色,不由稀奇地多看了两眼。这人到底都把朕的什么话往心里去啊……“所以你还说不说了?”

  谢镜愚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朕还没忘记先前他为什么叹气这个问题。“臣……”他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下去,“臣不是思念故土,只是有些触景生情。”

  “说来听听。”

  “天下大势,分合趋之;朝代更迭,山河不变。臣生在其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无法力挽狂澜,故有一叹。”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有理。朕点点头,“确实如此。”而后,朕突然又想起,在去慈恩寺的马车上,谢镜愚神情寥落,与他刚才的沉寂颇有几分相近。“去慈恩寺的时候,你也想到了这个?”

  闻言,谢镜愚有些惊讶。“原来陛下发现了……”他望向朕,眼中盛满恳切,“不管以前如何,现下臣惟愿随侍陛下左右。”

  朕瞧他如此神情,心中微微一动。“朕信你。”

  区区三个字,谢镜愚脸色就立时y-in云转晴。不得不说,他带着微微笑意的模样比板着脸好看多了。“臣谢过陛下。”他说着又要跪。

  朕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得了,你不嫌累朕还嫌麻烦呢。”见他一脸惊愕,朕才意识到朕做了什么,赶忙轻咳一声收回手。“朕还有事要说。”

  “但凭陛下吩咐。”谢镜愚立即道。

  朕莫名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轻快,心道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家伙。“昨日里,郭州牧不是请朕去普救寺么?去的路上有条渠,你可记得?”

  “回陛下,臣确实记得,是永济渠。”谢镜愚对答如流,又接着问:“永济渠年久失修,多有壅塞,陛下可是想重新启用?”

  朕点点头。“郭州牧说,城郭两侧山势险峻,每逢大雨,水流直灌州城,怕是已有此意。”

  谢镜愚敛眉,片刻后道:“水利漕工,都是造福地方的好事。”

  “没错,”朕肯定道,“刚刚朕看了城外山水之势,觉着黄河汛期水流怕也甚是凶猛。若要疏通永济渠,不若做得彻底些——将它从城东延至城西,另设分水渠,再以铁牛镇之。要是诸事顺利,便是五六月间,百姓也无需担心洪水淹没良田,还能自行引水灌溉。黄河上的津桥,朕估计着,也用不着年年花钱修缮了。”

  朕一边说一边来回指点方向,可等朕说完之后,谢镜愚都没吭声。朕转过头,却发现他正直直地盯着朕,神情有点古怪。“怎么?谢凤阁觉得朕的设想有不可行之处?”

  “臣绝无此意。”谢镜愚立刻澄清,“臣只是不知,原来陛下登高望远是为了这个。”

  朕又好气又好笑。谢镜愚该不会真以为朕想选墓地吧?“所以谢凤阁的意思是?”

  “陛下圣明。”谢镜愚回答,忽而后退一步,给朕行了个一丝不苟的大礼。朕正不明其意,就听他说:“臣不才,不敢自比诸葛武侯;但臣愿效武侯之志,为陛下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朕微微愣住。类似的话谢镜愚说过多次,然而没一次如此令朕触动。“谢凤阁。”

  谢镜愚闻言抬头。月色澄明,流泻在他英挺坚定的面容上,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朕看得有点恍神,心道他长得确实好,难怪兴京城中的男男女女都疯狂追捧他。

  “……陛下?”

  朕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居然看呆了,顿觉丢脸。“你也不看看地儿跪,”朕故意嫌弃,“脑门上都是灰!”

  谢镜愚显然没明白话题是怎么转换的,懵懵地擦了擦额头。

  朕被他这傻样给逗乐了,“朕叫你起来,你听不懂吗?”

  “是,陛下。”谢镜愚有点尴尬,脸也开始发红。在看到朕伸到他面前的手时,他更愣了。

  见他沿着那只手看向朕,朕挑了挑眉。他颇是无所适从,愈发窘迫,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握着朕的手起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都是月(mei)亮(se)惹的祸【X

第17章

  中秋过后,大队车马启程前往陕州。天气转凉,愈发干燥,车轮马蹄过处,尘土飞扬。御辇有黄绸遮蔽,自是无妨;不过朕还是让打头的千牛卫先行洒水,免得他们自己呛着。

  等快到陕州时,朕等了一路的折子终于到了。是马永贞写的,朕前脚离开同州他后脚就去了李庄。给他这么一整,李郑生自然知道朕和谢镜愚不是什么兴京富商,震惊过后便同意搬迁,只要了他们应该要的补偿,马永贞新开的高价码毫无用武之地。折子最后,马永贞小心翼翼地说他已经把私塾的问题解决了,并为自己的疏忽请罚一年俸禄。

  虽说办得有点慢,但勉强符合要求,朕便准了。此类普通折子上下都经过尚书省流转,王若钧看完朕的朱批后又在自己的折子里提了一笔,表态说尚书省会持续跟进此事,直到确实完美解决。

  瞧,王若钧能屹立三朝不倒,自是有他的长处。

  陕州州牧也甚是乖觉,自知道朕去洛府要取道他这陕州,便不分日夜地加班加点,硬是在朕到陕州之前把剩余的十几户全迁了。朕不轻不重地旁敲侧击了几句,盘桓两日后便去往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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